婚宴上的“乞丐”

　　俗話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洛川市最具實力的物流公司老總宋天晟的女兒宋小麗要結婚，前來捧場、祝賀的自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公司的經理，那集團的董事，某部門的處長……一個個西裝革履，春風滿面。既然來的都是身價不凡的貴客，哪一個都怠慢不得，這可把新郎賀子輝給忙壞了。“趙經理，裡面請——”，“錢老闆，多謝光臨——”

　　等各路賓朋來得差不多了，賀子輝突然發現，不知何時，一直陪在身邊的新娘宋小麗不見了。四下一望，沒看到宋小麗的影子，賀子輝便急切地向婚禮過後就將改口叫媽的宋小麗的母親走去，小聲問：“小麗她去哪兒了？”不料，宋小麗的母親沒有回答，而是抬手指指大酒店的門口，反問：“子輝，你告訴我，他們是不是你老家來的親戚？”

　　親戚？我老家哪裡還有什麼親戚？賀子輝遲疑地看去。

　　一看之下，賀子輝不由怔住了。只見門口一側的角落裡，誠惶誠恐地站着兩個年過花甲、乞丐模樣的老人。兩位老人相互攙扶着，不時偷偷地瞅一下賀子輝。看到賀子輝望來，老頭有些慌，忙扯着老太婆向門外躲。腳下一動，老頭的一隻褲管竟然盪起來——

　　是個高位截肢的瘸子！

　　一面是團坐在豐盛婚宴前風光無限的成功人士，一面是戰戰兢兢、衣着襤褸的乞丐，賀子輝頓時窘迫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子輝，我只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是，還是不是。”宋小麗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她的聲音很大，周圍的賓客都聽得一清二楚。

　　賀子輝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兩位老人，的確是他的親戚，最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爹娘，但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們能走到一起，簡直比天方夜譚還叫人難以相信！二十六年前的冬天，賀子輝出生不到三個月便遭遺棄，恰恰被以拾荒為生的養母撿到。誰知，就在養母解開衣服，把快要凍成冰坨的賀子輝貼在胸上時，養父拄着拐來了。養父也是撿破爛的，和養母並不認識。養父要搶，可養母死活不給，兩人差點動起手來。爭執了半天，兩人總算達成了看似荒唐的協議——賀子輝由兩人共同撫養，賀子輝管養父叫爹，管養母叫娘，但爹是爹，娘是娘，爹娘卻不是夫妻！

　　養母養父曾說過，他們是絕對不會來參加他的婚禮的，可為何又來了？賀子輝正想着，一位好友走來，打哈哈解圍：“吉時快到了，趕緊找新娘子舉行典禮吧。至於那兩位，說不定是來吃黑酒的。我這就去趕他們走。”

　　現在這年頭，總有些叫化子喜歡守在酒店門口，見有辦喜事的就來裝親戚，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就是一通大吃海喝。對此做法，人稱“吃黑酒”。可宋小麗的母親似乎不依不饒，繼續追問賀子輝：“你必須回答我，不然，小麗是不會出現的。”

　　賀子輝明白了，宋小麗的消失與兩位老人有關。想想也是，人家宋小麗家境優裕，氣派闊綽，出出入入的都是洛川的頭面人物，又怎能容得下我的窮親戚，我的養父養母！可我從沒有和她提起過，她是怎麼知道的？也許是覺察到宋小麗的母親在故意為難賀子輝，兩位老人搖搖擺擺地走來。老頭尷尬地說：“嘿嘿，那位小哥說得對，我……我們是想來吃黑酒的，和他並不認識。我們這就走，這就走。”老太婆也跟着連連點頭，“啊啊”地附和。

　　老太婆是個啞巴！

　　前來參加婚宴的人都驚住了。如果兩位老人真的是賀子輝的父母，一個高位截肢，一個是啞巴，而他們竟然供出了一名畢業於名牌大學，一入商界便嶄露頭角的優異人才，這不是奇迹又是什麼？！

　　“兩位請等一下。”宋小麗的母親攔住他們，再次問賀子輝：“子輝，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嗎？”

　　到底該不該撒謊？賀子輝猶豫地看着養父。養父一個勁地給他使眼色，央求他點頭。在進城讀書前，養父曾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囑：到了城裡上學，你就說你是孤兒，不然，人家知道你的爹娘是撿破爛的瘸子，啞巴，人家會笑話你。還有將來娶媳婦，也千萬別提我們。養父的話不無道理。大學畢業后，賀子輝曾處過兩個女友。第一個跟他回家看爹娘，八十里曲折難行的山路沒走上一半，就打道回府說了拜拜；第二個總算進了家門，可連水都沒喝一口就吵着回了城。養父氣得直罵他：我說的話你怎麼當耳旁風？你要再提我們，我們就不認你！我可不想等死的那天，沒臉去見祖宗！

　　“阿姨，他們不是我的親戚。”沉默了半晌，賀子輝終於開口了，一字一句地說：“他們是我的爹，我的娘！”

　　果真是賀子輝的親人！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賀子輝一手摟住養父，一手擁住養母，堅定地向大酒店外走去。儘管他很愛宋小麗，連做夢都不想失去她，可是，他更不能不認養活自己長大的爹娘。娘不僅是個啞巴，還患有輕度精神分裂症，時常神智不清。娘的病，就是因為不能承受兒子夭折的打擊才得的。得了病後，前夫和她離了婚，把她趕出了家門。他不能再讓不幸的娘承受更大的不幸！

　　“子輝，你，你怎麼能犯糊塗啊？你快告訴他們，我們和你沒關係，沒關係啊——”養父大哭，直哭得老淚縱橫。賀子輝抬起手臂，用嶄新的婚禮禮服的袖子給養父擦乾眼淚，堅決地說：“爹，娘，別說了。我想好了，我就是一輩子不結婚，也不能不認你們！沒有你們，我早就凍死了。咱們走——”

　　“子輝，你走了，我和誰結婚？”驀地，就在賀子輝即將走出酒店的那一刻，新娘宋小麗穿着潔白的婚紗出現了，大聲喊：“傻瓜，你的爹娘是我接來的！”

　　“什麼？是你接來的？”賀子輝登時愣住了，迴轉身惘然不解地看着宋小麗。宋小麗笑着問：“你還記得那個叫‘尋愛’的網友嗎？”

　　賀子輝當然記得。一周前，因為要談一筆生意，賀子輝一個人去了外地。一天晚上，他剛打開電腦，一個叫“尋愛”的陌生網友便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他加她。賀子輝加了她，並明確告訴她，他很愛自己的女友，不想尋什麼愛，還對她說，在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愛——父母之愛就在身邊，何必東找西尋？有時間還是多陪陪父母吧。聊着聊着，也想找個人傾訴內心苦衷的賀子輝便給“尋愛”講起了自己的故事。棄兒，瘸子爹，啞巴娘，清苦的日子，兩次無果而終的愛情經歷，還有沉重的愧疚——那就是在結婚那天，不能接爹娘來參加婚禮……

　　“子輝，我就是那個網友。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新申請了一個號碼，想捉弄你一下，試試你是不是真心愛我，沒想到卻了解了你的身世。我跟爸媽說了，他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怎麼會看不起農村人？我媽便讓我接兩位老人來參加婚禮，並想看你敢不敢說實話。我也怕失去你，怕你不敢認他們，本想告訴你，可媽不讓。媽說，她不能把我嫁給一個不敢面對現實，不認自己爹娘，不懂得感恩的人。子輝，你沒讓我失望，我沒看錯人，我愛你！”宋小麗越說越激動，不知不覺中喜悅的淚水流滿了臉，“你看，緊挨着我爸媽的那兩個空位，就是給爹娘留的！”

　　賀子輝看到了，上座，的確有兩個預留的位子！賀子輝也聽到了，在岳母的帶領下，貴賓們熱烈地鼓掌，掌聲如潮水般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