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陰魂

　　建設局局長張偉年家住三樓，這天早上，他出門上班，一眼就瞅見二樓和三樓緩步台上躺着一個乞丐，乞丐身上裹着一條髒兮兮的破被子，旁邊堆放着吃剩的食物和幾個破瓶子。乞丐身材枯瘦，看年紀大約有60多歲，蓬頭垢面的。見張偉年出門，他忽地坐起來，兩眼直直地盯着張偉年。

　　張偉年不由地皺皺眉，流露出厭惡的表情。他邊下樓邊對乞丐呵斥道：“這裡也是你待的地方嗎？趕緊走開！”乞丐沒吱聲，只是沖他翻了翻白眼。

　　晚上9點多，張偉年噴着酒氣回家，見乞丐還在，頓時火了，他掏出手機就撥打了110，很快巡警來把乞丐帶走了。可沒想到，第二天中午，那乞丐又回來了，他看着張偉年，氣哼哼地擺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勢。就這樣，張偉年電話打了無數個，社區保安，110巡警也來了多次。把這個乞丐弄走了，他還回來。最後，大夥都無可奈何了，這乞丐，他又沒犯什麼罪，總不能把他弄監獄里關起來吧。

　　攆不走乞丐，張偉年心裡好不惱火。但他鬧不清乞丐為什麼非住他家門前。沒多久，就有人找他訴苦來了。是前兩天給他家送禮的一個建築承包商，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說：“張局長，你家門前，幹嗎找個乞丐看門呀？”承包商說，那日他從張偉年家出來，剛下樓，就覺得有人拍他肩頭。嚇得他一回身，見是個乞丐。那乞丐把手一伸，略帶神秘地說：“我知道，你剛才上局長家送禮了，給我二百塊錢，要不，我到張局長單位說去。”他怕事情捅出去，只好給了乞丐二百塊錢。

　　張偉年一聽，氣壞了。怪不得攆不走他，原來這乞丐把他家當成生財之道了。這怎麼能行？急得他抓耳撓腮地想辦法。他和老婆崔穎合計，怎樣才能讓這個乞丐永遠地離開？崔穎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此時，對這乞丐正恨得咬牙切齒，因為她和自己的前夫偷着幽會，也被這乞丐勒索過。崔穎咬着牙恨恨地說：“我看整死他算了，一個乞丐，死活也沒人追。”崔穎說讓她開出租車的弟弟崔剛開車來，半夜的時候，把乞丐弄到車上，拉到西山水庫里淹死他。張偉年沉思半晌，說還是不要殺人的好。最後，叫來崔剛，三人商量好，夜裡用車將乞丐運走，運到千里之外，讓他回不來。

　　一切準備好，他們便開始行動了。找了個雨夜，等人們都酣然入夢的時候，他們悄悄地出了門。見乞丐臉衝著牆，正睡着呢。崔剛拿了塊毛巾，躡手躡腳走到乞丐跟前，猛地將手中的毛巾塞進了乞丐的嘴裡。然後將他拽起，夾在腋下，張偉年在後面抬着乞丐的雙腳。乞丐一下子被驚醒了，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扭動着手腳，想掙脫出來。怎奈，身材瘦小的乞丐，在膀大腰圓的崔剛手裡，再掙扎也是無濟於事。

　　來到樓下，他們將乞丐塞進汽車的後備廂里，便開車出了市區。走了大約2個多小時，後備廂里一點動靜都沒有了。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張偉年便讓崔剛停車，下車看看，別有什麼意外。

　　打開後備廂，見乞丐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裡面，崔剛伸手一扒拉，不由地“啊”了一聲。驚恐地說道：“他死了！”張偉年也吃了一驚，額頭上冷汗頓時出來了。不用問，一定是在這裡被汽車尾氣熏死的，這可如何是好？崔剛環顧了一下四周，說：“咱找個地方，把他扔掉算了，一個乞丐死了，誰也不會想到別的。”於是，他們找了一處正在拆遷的居民區的一間破房，把乞丐扔了進去，然後驅車離開。崔剛把張偉年送到樓下，便開車回去了。

　　此時，已是後半夜。一想到今晚做的事，張偉年心裡就直發慌，他用一隻手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往樓上走。隨着他的腳步聲，樓道里的聲控照明燈也隨着亮了起來。走過二樓，張偉年忽地站住了，他一下子看見，那個乞丐還坐在那裡。乞丐頭上，臉上都是泥土，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啊！鬼……”張偉年渾身一哆嗦，猛地覺得心口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張偉年醒來時，是在醫院的搶救室里。崔穎告訴他，他昏倒在二樓，是心臟病突發，多虧二樓鄰居聽到有撞門聲開門查看，才喊人救了他。張偉年一臉的茫然，問：“那乞丐呢？”崔穎低聲說道：“你是不是病糊塗了，不是讓你們弄走了嗎？”崔穎說張偉年發病的時候，樓道里就他一個人，根本沒有乞丐。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活見鬼了！看來乞丐是陰魂不散，跟着自己又回來了。想到這，張偉年不由地覺着頭皮發緊，乞丐的鬼臉太真實了，在他腦子裡怎麼也抹不掉。

　　經過一個多星期的治療，張偉年病好出院了。崔穎接他回家，一開家門，一張黃燒紙從門縫裡飄了下來……他們夫妻二人嚇得好半天沒回過神來。張偉年戰戰兢兢地拿起紙一看，上面用炭灰歪歪斜斜地寫着：“張局長，你把我害死了，我的孫女沒人管了。你必須每月給育林學校的李桐桐付學費和生活費，替我養活孫女，否則我會陰魂不散地跟着你……”看完后，張偉年渾身直冒冷汗，崔穎嚇得臉都綠了。

　　從來不信鬼神的張偉年，翻來覆去，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他來到育林學校，這是位於市郊的一所私立學校，在此讀書的多半是外地來的民工的孩子。一打聽，還真有個叫李桐桐的小姑娘，今年十二歲。和一個撿破爛的爺爺一起生活，近些日子，小姑娘總是哭泣，說他爺爺好久沒來看她了，身上沒錢了，只好撿別人的剩飯吃。張偉年心裡湧上一絲內疚，但更多的還是恐懼。他急忙掏出錢，給小姑娘存夠了一年的費用，便匆匆地離開了，他實在沒有勇氣看一眼小姑娘。

　　很快，一年過去了，張偉年也淡忘了此事，這天，他休息在家看電視，突然，一張黃燒紙又無聲地從門縫裡飄了進來，張偉年心裡又是一哆嗦，壯着膽子來到門前，扒着門上的貓眼往外瞅，門外空無一人。他無力地癱坐在地板上，拿過黃燒紙，一看上面寫的是：“你又該給我孫女存費用了！”打這以後，張偉年每年都要給李桐桐存夠一年的費用，儘管心裡捨不得掏錢，可也實在沒辦法，他真怕再見到那黃燒紙。

　　一晃，六年過去了，李桐桐也上高三了。這麼多年，張偉年始終沒有勇氣見一見這個女孩子。這六年來，張偉年的日子一點兒都不好過，除乞丐陰魂不散外，崔穎姐弟倆也常常要挾他。自從“殺”了乞丐后，崔剛車也不開了，找了些狐朋狗友，成立了一個建築公司，逼迫張偉年把工程承包給他，否則的話，就會把他“殺人”一事給捅出去。

　　“大不了一起坐牢，看誰損失大！”這是崔剛常用來威脅他的一句話。就這樣，張偉年幾乎讓崔穎姐弟牽着鼻子走，終於，年底的時候，崔剛施工的一棟樓由於偷工減料造成倒塌，還砸死了好幾個人，崔剛也被砸死在樓里。張偉年因以權謀私，貪污受賄進了監獄，被判刑五年，崔穎也和他離了婚。說來也怪，自從張偉年進了監獄后，那黃燒紙再沒出現過。只是聽探監的朋友說起過，總有個鬼魂跟着崔穎，她被嚇得患了精神病，進了瘋人院。

　　等到張偉年服刑期滿，再次獲得自由的時候，他已是一無所有了。年紀也老了，身子又弱，沒有經濟來源，實在無奈，每天只好佝僂着身子，靠撿廢品度日了。這天，寒風刺骨，外面飄着雪花。張偉年一個人病倒在破屋子裡，瑟瑟發抖，想想自己以前，是何等的風光！現在落魄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得黯然神傷。這時，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了，走進來一個人。張偉年抬頭一看，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他一眼就認出了，來的正是當年被他害死的老乞丐。張偉年渾身都抖個不停，哭喪着臉哀求道：“對不起，老哥哥，求你放過我吧！我進了監獄后，實在沒能力了……”老乞丐“慘然”一笑，抬手抹了一把花白的鬍子說道：“張局長，你別怕，我沒有死。”

　　“什麼？你沒有死！”張偉年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老乞丐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朝着門外喊道：“孩子，進來吧！”隨着他的喊聲，又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子，細高挑兒，長得非常漂亮。女孩子一進屋，老乞丐就指着張偉年說道：“桐桐，這就是你的爸爸！”女孩子打量着張偉年，眼圈有些發紅，神情特別傷感。

　　此時，張偉年有點兒蒙了，他不解地看着他們，一臉的茫然，嘴裡不停地說著：“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是我的女兒？你……你真沒死！”老乞丐嘆了口氣，拉過叫桐桐的女孩坐到了一邊，對張偉年講了起來……

　　老乞丐名叫李山根，早年喪妻，一個人靠收廢品生活。二十二年前，一個外地的打工妹將一個嬰兒扔到了他的房門前，包嬰兒的被子里有一封信，說這個孩子是張偉年的，她在賓館做服務員時曾和張偉年發生過一夜情。現在她要跟男朋友回家鄉，不敢聲張，只好偷偷將孩子拋棄了……

　　老來得女，李山根很高興。全部心思用來撫養這個可憐的女孩。給她取名叫李桐桐。從此父女相依為命，李桐桐上學后，李山根在一次幹活中扭傷了腳，留下了病根，再也出不了力了。沒有錢，李桐桐就要輟學，實在無奈，李山根想到了張偉年，此時，他正身居要職，手握大權，直接找他他肯定不會承認。琢磨來琢磨去，李山根就想，到張偉年家送禮的人一定不會少，於是他就到張偉年家門前裝起了乞丐，目的就是為了勒索幾個錢養活李桐桐。

　　聽到這，張偉年真是又喜又悲，但更多的還是茫然。他仍不解地問：“那一夜，我明明看見你死了，可咋又活了？”

　　聽張偉年講述完那晚上的經過，李山根嘆了口氣，說：“看來，你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殺人的地步，乞丐的死只是一個意外，可見你還有善良的一面。”李山根說，那個乞丐，是他在垃圾場遇上的，當時，乞丐病得很厲害，眼瞅着就要死了。李山根可憐他，就把他背到了自己睡覺的樓梯。看乞丐發著高燒，李山根只好夜裡出去給他買葯。等他買葯回來的時候，乞丐不見了。一個快要死的人能到哪裡去？他出去找了好久，由於外面下着雨，天黑路滑，摔了一跤，摔得滿身滿臉都是泥。沒找到乞丐，他回來后正獃獃地坐着發愣的時候，張偉年從外面回來了，一見到他，就喊他是鬼，嚇得暈了過去。剎那間，李山根一下子明白了，張偉年一定是把那乞丐當成了自己，給弄死了。於是他將計就計，匆匆地躲了，從此裝起鬼來。張偉年進監獄后，他繼續裝鬼問崔穎要錢，沒想到竟把她嚇成了精神病。

　　看着眼前的張偉年和李桐桐，張偉年一臉的慚愧。他抬起皴裂的手，抹了一把混濁的眼淚，顫抖着說：“桐桐，我對不起你！我這一生，做了很多錯事，落魄到這個地步，是我的報應，我不配做你的爸爸呀！”

　　李桐桐也哭了，她拉過李山根的手，動情地說：“爺爺從小就教育我，做人要善良，我今天之所以來見你，是因為你畢竟為我付出過，雖然你是迫不得已。爸爸，跟我回家吧！”

　　“桐桐，我的好女兒……”張偉年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