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景象終虛無

　　佛說：“如果每個人都是輪迴道上的一條船，那麼緣分的線就是我們今世的流連。每個人的緣分之線在船頭相遇，然後糾結成一段塵世情緣。邊緣劫，萬千景，終系船沿緣分線。”

　　（一）邊緣線。前世緣

　　絕望眼，孤獨臉，正若我年少容顏。歡笑的線，都作了舊時的寓言，今生終於不再若從前。

　　穿越千年的纏綿，散作了今世寥落的流連。韶光的戩，刺疼了我們凄美的誓言。

　　千年前，我只是佛前的一株草。一株有一個美麗名字的草。

　　鳥語花香，青山綠水。那時的天空，總有七彩雲朵的渲染。

　　有一個叫做苜宿的村莊，村莊里有英勇的獵人，有美麗的女子。村莊的背面，有一座充滿神奇色彩的山。傳說那座山叫做雪蓮。山上有一個寺廟，寺廟裡有一尊高大的佛像。佛像前有一株綻放着雪白色光線的草。寺廟處在幽深的山林里，綠樹環繞，流水滴答。廟門上布滿了滄桑的刻痕。門前有一棵枝椏縱橫的大樹。每一個途經此處的遊人，總會有意無意地來到寺廟的門前，然後站在樹蔭里許下自己美妙的想象。一年又一年，佛前那株草見證了多少美麗遐想，見證了多少滄桑的更換。

　　那是一個安寧祥和的世界。獵人們有寬廣的胸懷，女人們有溫柔的笑顏。世世代代，時光就流轉了一百年。而這個時候，那株閃耀着雪白色光華的草，剛好抵達一百歲的邊緣。

　　村莊的日落還是那樣美麗，村莊的白雲還是那樣展現五彩。村莊的獵人還是那樣英勇，獵人們也有絕世的容顏。女人們河邊浣紗，田間嬉戲，笑聲纏綿，宛若翩飛之蝶。

　　村莊有個叫做落塵的女子。女子年方二八，着一身雪白輕紗。窈窕形狀，堪比西子；絕代風華，更勝天仙。笑聲如山間明月，言辭宛若潭中清音。百媚之情，似天上流波。憂傷細掛眉梢，嫵媚盡現眼角。眼中含淚，宛如橫波。回眸一笑，萬千之物盡無顏色。溫柔姿態，竟似林中花山間草。

　　所有的獵人都想見她容顏一笑，都願意成為她的守護者。可是在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妹妹。妹妹的名字叫落顏。

　　村中還有一個叫做無霞的男子，他是村莊里唯一一個不是獵人的男人。他也有絕代的臉龐，也有悲傷的眼。他的笑，甚至賽過落塵。沒有任何詞語可以用來形容他的臉。傾國傾城也不為過。他的聲音宛若驚鴻，碎裂如遙遠的詠嘆。他的手指細長而柔和，似女神的雕琢。他的形體，修長而均衡，宛若天降神物。他幾乎奪去了村中所有女子的芳心，除了落塵。

　　族民們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在議論落塵和無霞上。都說他們真是絕好的一對。

　　十六歲以後，女子落塵每個月都要到山上的寺廟去許願。每一次去寺廟的時候，她都會帶很多用手摺的蝴蝶花。她站在樹下，虔誠地凝視着浮動的樹葉。而這個時候，廟門內佛前的那株草閃耀着雪白的光華。

　　落塵緩緩地走到佛像前，然後跪在草墩上禱告。淚水一注一注劃過她美麗的眼角。

　　在她轉過身的時候，她看到了那株閃着熒光的草。她用手柔柔地撫摸着草葉。草的葉子開始枯竭，靈氣開始凋散。見此情景，落塵的淚水再次噴涌而出，一滴一滴，剛好掉落在那株草上。

　　而那一年，草剛好抵達一百一十一歲的邊緣。

　　佛說，你是百年靈草，你有悲傷，有絕望，但你的生命只能延續一百一十一年，一百一十一年後，你將永遠消失在世間，無論前世來生。

　　靈草悲傷地問，難道就要讓我遺恨而終嗎，我愛上了那個叫落塵的女孩，難道陰陽相隔從此難於相見嗎？

　　佛沉吟道，除非有人類憂傷而純凈的淚水為你祈禱，而且這些淚水要流在春夏秋冬四個不同的季節。但這樣也只能讓你有轉世成人的機會。如果有緣的話，在輪迴道上你們還可以遇見。而那一次遇見可以讓你們在來生相識。

　　“真的嗎？”靈草興奮道。

　　靈草安然長眠，一年的等待。

　　在夢中，靈草看見了落塵的眼淚一次次滴落在自己長眠的軀體上。落塵撫摸自己的時候，眼睛里瀰漫著溫柔而憐惜的神情。

　　在夢中，靈草許下了千萬次的希望。希望夢中的場景就是現實的畫面。

　　一年的等待已經結束。靈草從長久的夢境中蘇醒。在它睜開雙眼的時候，它看到了佛像的眼角掛着一滴雪白色的石淚。

　　“靈草喲，在你沉睡的日子裡，落塵的眼淚呀，一注一注淌過你沉睡的軀體。每天她都在我面前為你許願，希望你能夠回到原先的容顏。”佛沙啞的聲音迴響在整個寺廟。

　　這個時候，淚水早已掩埋了靈草的思緒。

　　“你可以轉世為人了，來世你們會有一段美妙的緣，今生的名字叫做雪蓮草。但你千萬不要在輪迴道上徘徊，切記切記。否則，來生又成悲劇。”佛又道。

　　於是靈草踏上了寥寥輪迴路。可是它的心中已然牽挂着前世的落塵。在輪迴道上，它久久徘徊，不忍離去。站在回陽鏡前，它深情地凝視着境中的落塵。

　　那天落塵有來寺廟許願，可是她再也沒有見到靈草。在抬頭的一瞬間，她看見了那滴石淚脫離了佛像的眼角。

　　“靈草去了何方呢，你為什麼也在悲傷呢？”落塵走到佛像的腳下。

　　“它已經安詳地踏上了輪迴道。今世緣只能來世續了。”佛道。

　　落塵慢慢地走出了寺廟。從此以後，她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座山這座寺廟。

　　悲傷眼，淚痕殘；粉黛散，似夢魘，韶華不見，只作憂愁眠。

　　落塵的眼中，多了一份寥落的愁怨。嫵媚哀顏，柔腸百轉，羸弱姿態，盡在其中。

　　二十歲那年，落塵和無霞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憂愁的鬱結，死死地繚繞在心間，最後化作了難解的沉疾。在她二十五歲那年，容顏凋散，她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她離開后的四十九天，無霞掉盡了他所有的淚。那一天，他走進了山間的寺廟，從此再也沒有回村莊。

　　徘徊在回陽鏡前的靈草，看着一幕幕悲劇上演在那個村莊，他的眼淚模糊了鏡子的畫面。轉過身，它緩緩地走出了輪迴道，踏上了來生的征途。

　　“世間情，盡難了；人事緣，終凋散；嫵媚容顏，沾滿落寞色彩；塵世萬千景象，盡作虛妄寓言；往日錚錚誓言，散了泥中纏綿；塵世的邊緣線，為何盡若哀嘆流連。”佛發出了一陣長長的嘆惋。

　　這個時候，已經走出輪迴道的靈草，眼中瀰漫著無止境的憂傷。

　　靈草陷入了悲哀的沉思：“為什麼讓我心不明了；為何遺我以千年哀怨；為何世間之情，只讓我們擦肩，只讓我們等待這千年塵緣。”難道世間的一切，終究是這樣嗎？

　　或許對吧，每個人都如一長路，路會延伸到任何方向。路的邊緣（也即路盡頭），我們或許會遇見那份等候已久的緣。可悲傷的眼，帶走了虛幻的容顏。路的邊緣線，難於交錯成一道完整的未來。

　　原來路的邊緣，正是我們遺落的塵世情緣。

　　（二）前世劫。今生月

　　母親說，我生下來的時候，眼角有一滴晶瑩的淚球。於是我的名字就叫做落淚。而那個時候，一輪明亮的圓月浮動在乾淨的夜空里。而我的生日是一月十一日。

　　在我五歲的時候，我就愛上了那能帶給我寧靜的月。每當月圓當空的時候，我就會坐在灑滿月光的叢林間。光線從樹的縫隙滴落下來，鋪在寂寥的土地上。細碎的格子散發著皎潔的熒光。一點一點，宛若孤獨的微傷。這種細微的孤寂，逐漸融入了我朦朧的視線里。

　　在印象中，我與一個叫雪蓮草的東西有着某種千絲萬縷的聯繫。

　　時光流轉了十六年。

　　那一年，我踏入了中學的大門。

　　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新奇。那天母親生病，父親流落異鄉。因此我一個人去學校報到。也是在那一天，我遇見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落塵。從那以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到過她。因為我們不在一個班。

　　可是那個影子頻頻出現在我夢境里。

　　二年級的時候，文理分科。於是我毅然在那張抉擇命運的紙上寫下了一個“文”字。我被分到了文一班。在踏進一班教室的時候，一道奇異的亮光閃現在我的腦海。直覺告訴我，光亮的源頭在我身後。可當我轉過身的時候，走廊上空蕩無一物。

　　在文班的日子，我還是如從前那般。每天沉睡在一個古老的幻象里。老師的教導，同學的言辭，我一點也沒記入心中。

　　我喜歡托着鰓凝視那皎潔的月光。而那個時候，我的眼中有種徹頭徹尾的絕望。

　　那個叫做落塵的女孩依舊會出現在我的遐想里。煩惱的時候，只要想起她乾淨的笑和純潔的容顏，所有的憂愁就會瞬間消散。

　　我常常想，她是不是也在某個角落仰望着這片潔凈的月光。

　　有種錯覺氤氳在我的想象世界里。每一次仰望月光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落塵細微的心跳。

　　站在我們一班教室外的樓道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棵枝椏縱橫的樹靜處地面。而那一刻，我看穿了樹榦上雕刻的濃濃憂傷。

　　而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灑落在樹蔭下的地面。順着影子投來的方向，我看到了那張輪廓模糊的臉。細碎的月光瀉落在她飄逸的黑髮上。順着髮絲的方向，雪白的月光停留在她柔弱的肩膀。明暗陰影絕美地交匯在她嬌小的身軀上。

　　她俯下身，拾起那滿地凋落的枯葉。晶瑩的液體一注一注飄過她絕美的臉龐。淚滴在月光的映射下，閃爍出七彩的褶皺，如細雨後鮮艷的彩虹。

　　落塵，在心底，我靜靜地呼喚着這個熟悉的名字。

　　風華絕代的容顏，輪廓模糊的側影，唯美絕倫的場景，宛若一觸即碎的藍水晶，我站在遠處安靜欣賞。

　　緣分重現，誓言不再是遙遠的遐想。遇見，終於踏上了寥寥的不歸途。延續的日子，繼續悲哀，還是永久地沉默在歲月的木匣里。

　　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你的名字叫落淚嗎？

　　我說，對呀，我們是不是在何處見過，前世還是今生。

　　或許，我們前世是好朋友也未可知耶，她的笑聲宛若山間明月。

　　我聽說，前世與今生之間阻隔着漫漫的輪迴道，許下來生約定的人會走出輪迴道，然後在來生，開始新的時光。

　　那些對前世仍充滿眷戀的人，卻久久徘徊在輪迴道前的回陽鏡旁，從此化作了遊盪一世的怨魂，落塵補充道。

　　回陽鏡是一面有着特殊力量的神鏡。站在它面前，留戀塵世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塵世的一切韶光更替，我閉着眼沉吟道。

　　或許，在輪迴道上，我們曾見過彼此吧。

　　我仰望着寂靜的夜空，看着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我們的肩膀。

　　我問落塵，你喜歡在月圓之夜安靜地想象嗎，傳說只要在月圓的樹下許下虔誠願望，那麼這個願望就能實現。

　　那我們到教室外邊的樹下許願吧。

　　（三）塵緣滅。寥落蟬

　　我和落塵一起許願的那一年，我十八歲。

　　也是在那一年，我認識我生命中另外兩個人，無霞和落顏。

　　無霞是一個憂傷而安靜的男孩子，身體修長，笑容絕代，柔態盡現眼角，宛若林中之玉、山間粉蝶。氣若遊絲，心若潔白水晶。神若飄揚絲帶，清逸迷離；言語如遠古詠嘆。

　　落顏，則是一個有着男孩子臉龐的女子，她是落塵的表妹。笑容似春日陽光，明媚和煦，給人以安靜的溫暖。奇妙風華，盡展眉梢；眼神中透露着堅強的訊息。

　　以後的時光，我們四人漫步於校園小徑。在月光飄灑的夜晚，一起到教室外的古樹下許下自己美妙的嚮往。每當這個時候，樹榦上總會有一個小小的蟬。它的眼神，凄婉絕倫，似在訴說遙遠的守候。

　　我問落塵，那個聲音是一種孤單的詠嘆，還是一種悲哀的想象？

　　悲哀吧，為著自己身上連綿的刻痕，落塵宛若明珠的雙眼靜靜地注視着我。

　　那一刻，我愛上了落塵。

　　也是在那一天，無霞告訴我，他喜歡落塵。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有種悲傷的雲氣在膨脹。

　　在他離開的時候，他轉過身對我說，落塵的表妹——落顏，在暗戀着你類。

　　在無霞牽着落塵的手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流下了哀婉的眼淚。

　　落塵道，你為什麼悲傷，你為什麼哭泣？

　　我轉過身道，我是高興，我沒有悲哀呀！

　　冥冥中有種指示：我來到這個塵世間，是為了一個千年的誓言，為了還清一個人的眼淚，當我完成這個使命的時候，我會再一次踏上輪迴道，從此不再回來。

　　從那以後，我每天都要道那棵古樹下，悲傷。凄婉的蟬聲一陣一陣刺疼了我的耳膜。

　　難道它是在預示一種凄美的結局嗎。撿起地上泛黃的枯葉，我的淚水一注一注飛離眼眶。而這個時候，叫落顏的女子總會靜靜坐在我的身旁。

　　塵緣了，終寂寥；風渺渺，嘆我一世痴妄；雨綿綿，洗我一生悲愁；淚盡日，便是煙消人去時。

　　在我二十歲的生日那天，我走進了曾經的校園。可惜那棵樹早已不在。我站在古樹曾經的位置，流幹了我的最後一滴淚。然後我聽到了凄美的蟬聲環繞在我的身旁。我的意識漸次零散。

　　這個時候，我又聽到了一個蒼老而破碎的聲音。

　　靈草喲，輪迴道上你久久徘徊，終成今世悲苦。塵世間多少凄美的纏綿，竟成婉轉絕倫的寓言。因果皆有道，前世落塵為你流盡粉淚，今生你為她落滿一生傷悲。因果報應，天地循環，你兩之緣，盡在輪迴道中滅，寥落蟬，終寂寂，錯把霓裳作姻緣。

　　佛像喲，我塵緣已了，恩已報，淚盡灑，今世再無牽挂。

　　靈草喲，你知道那個一直守候在你身邊的落顏是誰嗎。

　　不知。

　　她就是前世落塵身邊的那位姑娘，你只看到落塵為你流淚為你悲傷，可是你何曾看到落顏送你的淚與祈禱呢。

　　此時靈草的眼中滿是悲傷，佛像啊，你帶我一起走吧，我要化作雪蓮花，為他們永世祈禱。

　　在一座叫做苜宿的山上，有一尊佛像，佛像的右手拿着一株雪白的蓮花，他的眼角還有一滴半懸的石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