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隆酒店

　　瞬間，電梯已經載着他們到了十樓，走廊深處迎面走來一位系領帶的中年男子，見到王經理便一臉驚訝地說道：

　　“呀！王經理，您過來啦，怎麼沒事先打個電話，我好派車去機場接您。”

　　“你客氣了，這次臨時來談個項目，比較倉促。”

　　“那好，我們隨時恭候為您服務。”中年男子的這一句，好象所有酒店的標誌性話語，他身後的幾個穿制服的女服務員也跟着隨聲附和。

　　雖然是標準間，但卻整潔異常，雪白鬆軟的床鋪一塵不染，黃松木製的茶几熠熠生輝。程良見王經理點上支煙，傾斜着身子倚向床頭，才定過神來，於是放下皮包，坐到茶几旁的真皮沙發上。

　　“小程，明天和德國人的會談可都靠你了。”

　　“經理，我會儘力的。”

　　“相信你，沒問題的，畢竟是北外的高才生。”

　　“給您沏杯茶吧，經理？”

　　“不必了，我一會去見個朋友，談點事情。”

　　“那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你好好準備準備會談吧。”

　　聽到王經理的語氣那麼堅決，程良也沒敢堅持。當他夾包出去之後，程良伸了伸懶腰，覺得輕鬆了許多，然後把西服一脫，學着王經理的樣子，掏出香煙，傾斜着身子倚靠在柔軟的床頭。他深吸了一口煙，突然皺起眉頭，一臉狐疑地想，王經理真怪，什麼事情這樣急，讓這老傢伙連屁股都沒坐穩就匆忙出去？溫柔的電話鈴聲打斷了程良的思緒，他下意識地感覺到，這是小姐打來的電話，這直覺來自以往住賓館的經驗。但是程良又想，這大白天的也未必是小姐打來的。零聲在他的猶豫中漸漸停止。

　　他倚着柔軟的靠背，順手拿起床頭柜上的遙控器，對着寬闊的液晶屏幕按去。眼前的主菜單上出現三個選項：電視直播，卡拉OK，收費節目。程良自言自語道：

　　“真是星級酒店啊，連電視節目都搞得三妻四妾的，這收費節目就是毛片吧？還美其名曰叫節目呢？”

　　他遲疑了片刻，用顫抖的手指輕輕地按了收費節目，屏幕上立刻出現了“請您輸入銀行卡號或手機號碼”的字樣，由於對前者心存顧忌，於是他選擇了後者。男女做愛畫面以及女主角豐滿碩大的乳房，將他休眠已久的慾望撐起。透過屏幕，他想起了兩年前那個充滿刺激的夜晚。那是他們第一次偷歡，雖然他承認自己有些處女情結，可是當梁賀柔軟的腰身如同毒蛇一般將他纏繞，他先前的觀念徹底被顛覆了。當時她問他，為何動作如此木訥，他只是搪塞了幾句，說大概因為興奮過頭。當時他想，也許隱瞞自己的處男真相，會使他們之間的天平更平衡一些。可是誰想，梁賀只跟他纏綿了一個月，便和一個開奧迪的公子哥好上了，當著他的面接吻……突兀的電話零聲將沉浸在想象中的程良驚醒。

　　“先生您好，請問您需要特殊服務嗎，我們酒店的每位技師都是經過嚴格篩選，保證您的安全，另外我們近期還引進了印尼和馬來的西亞的技師，讓您充分地體驗異域風情……”沒等程良完全反應過來，電話那端已經說了一大段了。

　　“那，我……”程良的聲音顯得那麼猶豫。

　　“先生，您是在1011房間吧？”

　　“嗯，是的”程良的語氣詞完全來自人的語言本能。

　　聽筒里響起了忙音，可他依然木頭人似的舉着話筒。突然間他好似醒悟了，意識到王經理可能會突然回來，看見不堪入目的場景，然後……他無法繼續想下去，他深知那樣的後果，也深知這份工作來知不易。可是，這時候，敲門聲已經響起。瞬間，他已想好怎麼拒絕服務小姐了，他走到門前，擰開把手，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穿着素雅的連衣裙的年輕女子，她的皮膚是那麼白皙，目光溫和，眉宇之間透着淡雅的氣質。那衣裙好似輕紗製成，在走廊窗戶透進的光線的映射下，她胸前的乳暈依稀可見。程良呆若木雞地佇立在門口，那女子輕聲細語道：

　　“先生，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當然可以！”，他綿軟的聲音蕩漾在午後庸懶的空氣中。

　　女子順手反鎖了房門，徑直走到房間中央，把手彎到背後，倏地解開帶子，那一襲輕紗如同瀑布一般傾瀉下來，程良面對着那白嫩圓潤的胴體，感覺到理智漸漸地向窗外漂移。他猛地抱住那女子，放到了床上，從悠揚婉轉的圓舞曲，到鏗鏘有力的交響樂，似乎每一個節奏都暗涌着峰迴路轉的驚喜，彷彿每一個頓音都震顫着他慾望深處久久沒有拂動的琴弦。似乎在她身上，他找到了當年和梁賀時的感覺，於是慾火本能地向著密林深處蔓延。就在此刻，程良的手機響起，他的腰身猛然地震顫，脫離了身體，心跳比方才更加劇烈。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着王經理來電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想象被抽空了，用懈怠的手指勉強地撥開滑蓋。

　　“王經理，有什麼指示？”他故做鎮靜地說道。

　　“小程啊，我在樓下大堂等你，你下來一趟，順便把我手提包里拎下來，快點！”

　　“好的，好的。”程良的聲音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奪去了原本厚重感。

　　他急忙穿好衣褲，照了下鏡子，找到手提包，沖向電梯口。王經理表情凝重地坐在大堂的沙發上吐着煙霧，見程良跑來，趕忙接過手提包取出一張銀行卡，然後又把皮包交還給程良，說道：“小程，晚上你自己吃點，我可能晚點回來，你先上去吧。”

　　程良站在電梯里，看到自己的臉被四壁銀白色金屬鏡面映得有些扭曲。回到房間，他嚇了一跳，那輕紗女子依然赤身裸體，悠閑地靠在床頭看電視。見到程良，她又搔首弄姿地擺起了一副媚態，說道：

　　“先生怎麼去了那麼久啊，我都等不及了。”

　　“你可以走了！”他如夢方醒似地冷言冷語道。

　　“先生，人家還想要呢！”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女子收起笑容，輕輕地從床上滑下，拾起散落在地毯上的衣裙，說道：

　　“那好，您的小費？”

　　“多少？”

　　“一千五。”

　　“什麼，你們這裡敲詐啊！”

　　“敲詐？先生真有幽默感，我們這兒可是五星級酒店。”

　　“你這人怎麼這樣，到底多少，我要出去辦正事了。”

　　“難道先生剛才辦得不是正事呀？”

　　程良越發感覺到這個女子很難擺脫，於是就咬了咬牙，轉身去取自己的皮包。點出十五張，遞給了那女子。

　　“謝謝先生如此大方，不過呢，小女子看你長得這麼帥，就免你小費了，就算交先生這個朋友了。”

　　程良有些糊塗了，突然感覺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都是那麼的詭異。

　　“你們葫蘆里都賣的什麼葯？我求你，拿完錢，快走吧！”

　　“看把您給緊張得，有失紳士風度了哦。這是我們經理給你們這個房間贈送的項目，免費的，意外的驚喜吧？”

　　“免費？”

　　“當然啊，王經理可是我們酒店的老客戶了，我們經理也是給他面子。”

　　那女子的曖昧的表情變得有些鬆弛，她甩了甩頭髮，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走到門口時扭過頭來說道：

　　“歡迎先生到我們地下的賭場去消遣，很刺激的。我們隨時恭候為您服務。”

　　女子提到的賭場，使他聯想到王經理急促的電話零聲，想到了他接過手提包后匆忙掏出的銀行卡，想到了他凝重的表情。程良猛然醒悟了，他突然覺得王經理的面孔，那女子的面孔，中年男子的面孔，包括自己的面孔，彷彿都只是個面具，那面具的背面，似乎還藏着更隱秘的，更可怕的東西。此時，程良如頹廢的木偶，歪在沙發上，他紛亂的思緒，如千萬條交織的網，覆蓋了他的知覺，也覆蓋了即將來臨的會談。

　　他穿上西服，根據牆壁上的指示牌的提示，找到了位於二樓走廊深處的酒吧，他打算小酌幾杯，用酒精來支撐一下這突如其來的心理失衡。他選擇了靠裡面的位置，那裡更昏暗的燈光，也許更能掩飾他內心的彷徨。三三兩兩的人們聚集在曖昧的氣氛中，用酒精點燃了浮躁，點燃了慾望，也點燃了這個病態的夜。喝完兩杯酒，他鎮定了許多，於是他又想起了明日的會談，意識到生活還要繼續，工作還要繼續。

　　當他剛走出酒吧，竟看見王經理朝着這個方向走來。他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王經理的距離便更近了。挽着王經理的穿超短裙女子，不僅沒有使程良的神經放鬆，反而使他更加緊張起來。他想躲開，可是走廊沒有任何遮擋之物。他想退回酒吧，但又感覺王經理已經瞥見了自己，於是他只有硬着頭皮上前打招呼。他擺出一副笑臉，準備好措辭，加快了腳步。當距離越來越近，程良有些發愣，王經理身邊的女人是如此面熟。當那女人拾起目光，程良好象挨了當頭一棒，徹底的呆住了，那正是曾讓他神魂顛倒的梁賀。三個人在這光亮如洗的大理石地面上佇立着，華美的吊燈散出的耀眼的光線，打在他們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上……

　　2008年6月11日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