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小說 > 故事新編 > 花之淚(陳宣章小說集)——第二篇 燕嬉花

花之淚(陳宣章小說集)——第二篇 燕嬉花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pp958

  關於《燕嬉花》的一些問題

  《燕嬉花》是原創小說,可能引起一系列爭議。例如:1。第一、二段是否淫穢?2。主人公小酈是否犯罪?3。小桑殉情是否病態?4。假如花權德真心,小酈該嫁他嗎?5。“醫院講人道,商界講利益”對嗎?6。怎樣看女性的貞潔?7。金錢和美貌真有那麼大的作用?8。小說是否宿命論?9。……

  我認為:小說應給讀者留想象空間,才能百讀不厭。因此,四大名著中《紅樓夢》獨勝一籌,吸引無數讀者,養活大批紅學家。

  醫院題材不好寫。電視劇《背後》中,醫院常識、醫療法規、醫學知識的錯誤太多。例如:1。在三甲醫院中,魚副院長的病應作腫物切除、術中冰凍切片病理診斷,劇中卻作的穿刺。2。三甲醫院應有病理科,科主任應是主任醫師(教授級),劇中卻由化驗員出報告。檢驗科中有檢驗士、檢驗師、主管檢驗師、副主任檢驗師、主任檢驗師,而化驗員是外行對檢驗科人員的統稱。三甲醫院檢驗科怎能出病理報告?3。院長是腦外科專家,卻不懂腦腫瘤首選手術(除病家拒絕手術)。4。那個胡說八道的律師,難道不知道世界上醫院都是醫療場所,不是買賣場所?要與醫生訂合同,實在是笑話。5。……

  2006年5月30日我的小說《鶴望蘭》投稿《小說月報》。此兩者先發表者為處女作,第三篇小說《龍吐珠》就投該雜誌。三篇小說都是寫醫院的。

  作者從醫44年,副主任醫師,一生在醫院中度過,軍隊醫院、職工醫院、中心醫院、中醫醫院都工作一段時期;發表94篇醫學論文,參加5部醫學著作編寫。1979年師從達理(馬大京,陳愉慶夫婦)寫小說,是大連市文代會代表。后因肺開刀,術后工作忙,只積累素材、構思,未動筆。現已退休,動筆創作。請斧正為感。2006。9。9。

  (一)

  牛護士長衝著隔壁手術室喊:“秦主任,你們科怎麼搞的?病人上手術台了,還沒有備皮?”

  秦主任過來一看說:“你先幫幫忙,叫人馬上備皮。我要上台手術了,下午一定嚴查此事,扣發的獎金歸你。”

  酈海燕下夜班,剛要走,被護士長喊住:“小酈,你幫個忙再走,就算我求你。”

  “這又不是我們的職責。”小酈一臉不高興地進手術室,用紗布輕輕捏起病人的陰莖,開始剃毛。

  “護士長,那個地方不好剃。”

  “用手指捏幾下,硬起來就好剃了。”

  “嗨!真的,好剃多了。”快剃完時,小酈“哇”地大叫,“討厭!噁心!弄了我一臉。”她扔下剃刀,朝那硬棒上打了一巴掌。三個男醫生看着她的狼狽相,大笑不止。

  “笑什麼笑!洗好的手碰髒了要重洗的!誰再笑,重洗手!”牛護士長板著臉訓斥后,到其他手術室去檢查工作。

  “這個母夜叉,真不知她老公是怎麼活的?”

  “嗨!他在老公面前可溫柔了。上次我在百貨公司看見她倆口,別說有多親密了。周圍男人的回頭率百分之百。有個小倆口為此還吵了起來。”

  “怎麼個親密法,說說。”

  “去去去,叫你太太學啊?給護士長知道我背後說她,不整死我啊。再說,哪有這麼美麗的母夜叉?將來我找對象就找這樣的。”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而已。”

  “誰在背後嚼舌頭,欠揍啊!快乾活!”護士長進來又訓。

  “他要娶你,說你是大美人。”

  “我好當他媽了,竟敢占我的便宜,膽大包天!哎,說起大美人,小酈呢?”

  “洗了臉走了。”

  “今天我讓她吃了個蒼蠅,真不好意思。”

  “不用內疚。現在的女孩什麼不懂呀,就是少數沒有實踐經驗的,理論知識也比你們這一代強得多。”

  “放屁!你們男孩才不要臉呢,大學期間就迫不及待,偷雞摸狗、眠花卧柳、同居試婚。”

  “那也要女孩願意啊。”

  “算了算了,不講了,幹活!”

  病人小桑闌尾手術后,很快出院。幾天後,他告到院長室,說被打壞了,喪失性功能。經專家會診,不能勃起。幾經治療無效,妻子離了婚。

  (二)

  “我不要賠款。你們賠我老婆,就叫那個護士嫁給我。”

  “婚姻之事,我們領導怎能強迫?我們研究一下,三天後答覆。”院長無奈。

  經與醫院法律顧問、市內男性病專家共同研究,定了應對方案。

  三天後,院長答覆:“還是那句話,要賠款提個數。要酈護士嫁給你,我們無權干涉。你們自己談。”院長把小酈從隔壁叫來,自己走了。

  “小桑,對不起!是我錯了。我男朋友本來就對我的職業不感冒,為了此事和我ByeBye了。你要我嫁給你,可你是個殘廢,不是坑我一輩子了嗎?”

  “那是你造成的,活該!”

  “現在我走投無路了。我去男性病研究所諮詢過,說你是我丈夫,得了這種病。專家說,只要我倆配合默契,完全可以治好。只有治好病,我才能嫁給你。為此,我還自費學了按摩手法。”

  “真的?假如治不好呢?”

  “三天治不好,我陪你三天。三年治不好,我陪你三年。什麼時候治好了,再定婚期。”

  “好!一言為定。”

  “那你叫院長安排一間僻靜的小病房,我好給你治療。”

  第二天,小酈走進小病房,鎖上門,拉上窗帘,脫了白大衣。半透明的粉色內衣里未見文胸,肉色三角褲薄如蟬翼。胸前的梔子花芳香四溢,柔和清馨。他指揮病人一絲不掛地平躺,柔言媚語:“請你輕輕閉上眼睛,好!真乖!現在,努力想象我倆新婚之夜的情景。我開始按摩了。”她從敏感部位選擇和手法上逐步升級,很快勃起良好。她在他耳邊嗲聲嗲氣地輕輕說:“好!真乖!可是我倆尚未成婚,對不起,你還不能侵犯我。為了徹底治癒你的病,現在我繼續按摩,用安全套幫你完工,你乖乖配合。”事畢,小酈飛快穿好白大衣離去。醫教科長進來說:“穿衣服,跟我去院長室。”

  “小桑,病治好了,該出院了。”院長笑眯眯地說。

  “好啊!小酈答應嫁給我了,我請你們吃喜酒。”

  “那是我們安排的治療性語言,你不要誤解。”

  “什麼?我要告你們欺騙!”

  “你試試,能否告贏。”

  “那我還沒有治好。我不出院,叫她繼續治!”

  “我們有治療過程的錄像為證。另外,你那標本在特殊的冰箱里,要不要做個DNA鑒定?”

  “那我出去張揚,讓小酈嫁不出去。”

  一直在旁的蔣律師開口了:“我是醫院法律顧問,這是我的名片。據我調查,你前妻嫌你錢少,沒出息,早有了方向。你夫妻名存實亡,這是你手術台上失控的根源。術后,你把那事告訴妻子。她乘機嚇你說:‘此物嬌貴,一打就壞。’你嚇壞了,越緊張越不行,造成惡性條件反射。專家教你妻子的治療方法,她反着干,會有效嗎?實際上你幫她達到了離婚目的,所以她沒要一分錢財產。第二天她就結婚登記了。我找她談話時,她直言不諱,我有談話錄音。假如你要胡鬧,我告你:‘詆毀別人名譽,誣賴醫院責任事故;威逼護士成婚,妄圖猥褻未婚婦女。’不信,你試試看。到那時,你不但敗訴,而且醜態百出。事情發生以來,我們一直封鎖在最小範圍內,既保護小酈,也保護你。希望你自重,不要胡來。”

  一個罕見的醫療糾紛煙消雲散。院長深長地吐了口氣,如釋重負。

  (三)

  “你一直對我的職業無好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調到醫教科專管醫療糾紛。因為醫療改革后,醫療事故、醫療糾紛不斷。院長原想安排一個手術科室醫生干此工作,但各科主任都不肯放有經驗的醫生。另外,各科手術迥然不同,哪科醫生都片面。我參加過各科手術,字又漂亮,處理醫療糾紛時,一旦對答不上,還可借口自己是個護士拖延搪塞,所以就用我了。”

  “聽說你惹上醫療糾紛了?”

  “沒事了。最近,我要去市衛生局學習醫院管理和信息科學。院長說,以後醫療事故、糾紛少了,就派我到信息科工作。”

  “這倒不錯。來,為你將來高升乾杯!”

  後來,小酈打電話給男朋友訴苦。“小酈,我生意太忙,晚上老地方見好嗎?ByeBye!”小魏掛斷了電話。

  晚上,窗戶外霓虹燈五光十色,酒吧里管弦樂餘音繞梁。小酈抿着加了雪碧的紅酒,輕輕地訴說:“真煩!醫療糾紛的病人家屬太不講理了,情緒激動、聲嘶力竭、動作粗野,事實真相未明就開口要錢,一提賠償就獅子大開口。有的病人家屬更玄,八字還沒有一撇,就在那裡協商遺產和賠款如何分割。甚至於,死人還在太平間,這兒就為虛擬的分割方案大打出手。怕辦公室東西被打壞我去勸架,還挨了打。”

  “你多聽少說,不要為了醫院的利益,得罪病人家屬,以免挨罵、挨揍或在醫院外面遭陰損。”

  “我知道!我只靜聽、只記錄、只彙報,每次傳達上面決定都讓醫教科長出面。他拿錢多,挨罵、挨揍應該。他也怕,每次都叫幾個魁偉的保安保駕。”

  “現在這些人只知道錢,為了錢,什麼都敢幹。”

  “你們做生意,不就是唯利是圖嗎?”

  “做生意也有規矩,不能胡來。錢要掙得光明正大。”

  “不打擦邊球?”

  “那也要有水平,叫別人抓不住把柄。”

  “我們一出事情,先連夜查病歷,修補工作下大功夫了,出事前都不知在幹啥?”

  “你們醫生不是很忙嗎?”

  “忙!忙着弄錢。老的撈紅包、吃酒席、玩度假村、當醫學顧問、開專家門診。學術會議就是公費旅遊,低等的省內、中等的國內、高等的出國。小的做股票、吃回扣、拉皮條、搗漿糊;下班后喝酒、跳舞、卡拉OK。黨、團、工會熱心組織旅遊,思想教育搗江湖,業務教學走過場。現在連白專人才都難找,說什麼專也白專,換不了錢。發表論文要收發表費,為了晉陞造一篇。醫教科只管蓋公章、開介紹信,從不審查核實,叫科主任把關。醫院規定,發表費報銷,年終有獎。他們說,期貨不如現貨,不如晚上進來病人,開檢查單、處方箋,錢來得快。”

  “三令五申不準收紅包,還敢頂着干?”

  “老醫生不出面,叫小醫生拉皮條、分肥。院長在大會上批評,有的科主任一個月紅包幾萬。但是光打雷不下雨,沒見追查處分。只有病人告發抵賴不了時,才殺雞給猴看。一泌尿外科醫生給一老幹部開輸尿管結石,因為以往分肥不當,小醫生不肯拉皮條,病人又毫無表示,開刀日期拖了十多天。病人痛得厲害,腎盂擴張積水,叫家屬塞了紅包,第二天就開了刀。拆線后病人告發,醫生說:‘拒收無效,又怕病人術中情緒不穩定,想在出院時還給他。’院辦退還紅包時,病人說:‘那不是我的錢,我的錢都是一百元一張’,又拿出一張紙說:‘這是號碼’。有的人更膽大妄為,自己朋友、本院家屬都斬。一腫瘤科醫生給老朋友的太太開刀,也收紅包。因手術開得不好,老朋友翻臉告發。一本院家屬開刀,老醫生嫌紅包小,收了紅包叫小醫生上台,說什麼多大的紅包多大的醫生。因是同事,不好告發。同病房病人知道了,捅到報社,鬧大了。本來想內部調解也不行了,矯枉過正,開除!反而給醫院領導臉上貼金。病人出院結賬,其中水分不少,一般看不出來。”

  “行醫是救死扶傷,實行革命人道主義。現在醫生吃病人、喝病人,還要在精神上、肉體上、經濟上折騰病人,良心何在?”

  “有人說,良心多少錢一斤?!”

  “你們醫院一個個穿着白大衣,想不到竟這麼臟。”

  “別打擊一大片!你女朋友也穿白大衣,臟嗎?”

  “好,好!你乾淨!你是譽為‘翠蓋佳人’的荷花。宋代周敦頤作《愛蓮說》贊曰:‘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荷花是花中君子。”

  “古人說:‘芙蓉初出水,桃李忽無言。’我會不會遭眾人嫉妒啊?”

  “楊萬里的名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雨後斜陽中,它更是潔麗動人呢。你何必怕人嫉妒?”

  “‘但當秋風蕭瑟時,留得殘荷聽雨聲’。那時,你在何處?”

  “《漢樂府》詩句:‘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你知道嗎?舊俗陰曆六月二十四日為荷花生日,賞荷盛況空前。”

  “我正是這天生的。”

  “那你是品字荷,還是並蒂蓮?”

  “誰給你生三胞胎、雙胞胎?我是紅千葉,觀音菩薩坐在上面普渡眾生。阿彌陀佛!”

  “你爹真不會起名,你應起名酈芙蕖。”

  “你膽大了,我以後告訴我爹。”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饒恕我吧!”

  “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丈人發脾氣。”她說完才知失言,臉漲得通紅。

  小魏只當不看見,岔開話題問:“那你爹起這個名的含義是什麼?”

  “他看我是女孩,怕我被人欺侮。此名的諧音‘厲害焉’,懂嗎?你以後敢欺侮我,叫你嘗嘗我的厲害!他也考慮過用酈芙蕖,但是其諧音‘離夫去’,不好。”

  (四)

  光陰似箭,一年很快過去。

  她多次請調未成,醫教科的工作已習慣,日復一日的接待,接待。

  某天,院長親自:“小酈,你去信息科吧。這裡調個棒小伙來干。”

  “謝謝院長。”

  “我有一個研究課題,叫‘醫院管理模糊自動控制’。你以前學習班的內容有用,有許多工作要你干,將來成果有你一份。”

  “別,別,別,幹活就行。小護士要科研成果有何用?”

  “醫院管理就要獎懲分明。你有功勞,我會安排的。這課題是醫院管理、模糊數學和系統工程三結合。我把醫院管理的各項內容細分到位,一項一項研究,制定數控公式,分步完成,最後匯聚成系統管理的電腦軟件,可能要三、五年才能完成。”

  “院長,我只懂點皮毛。你就具體安排指點吧。”

  “其實也不難。例如:我給各科裝水、電、煤氣分表,以正常用量為定額,節約或超額都和科室掛鈎。現在浪費大大減少,節約的錢四成發節儉獎,皆大歡喜。一年下來,醫院省不少開支。凡是開支項目,各有不同的公式和政策,如辦公用品、消耗材料、器械設備,甚至科室用房。以前各科都想多要房,閑置的、非工作用的、非病人用的不少,什麼倉庫啦,男女更衣室啦,全院有多少?現在自動上交或改成病房。以前加床只能在走廊,現在病房內條件改善,不但有利治療,而且方便了病人和家屬,皆大歡喜。但是,最重要,也最難的是人才管理。要自動控制,每人都努力上進,不偏才。每個崗位、等級要求不同,還要與工作量、醫德醫風、內部關係等等掛鈎,公式很複雜。”

  “院長,什麼叫偏才?”

  “例如:想出國,整天聽外語;想改行,只看別的醫書;連只顧本職,知識面狹窄,也是偏才。有的醫生,一看見轉氨酶高就診斷傳染性肝炎,其實也可以是別的病,例如:藥物性肝炎。”

  “院長,你真偉大,什麼都懂。”

  “沒有辦法呀,誰叫我是院長呢?現在大環境如此,要抑制斬病人的歪風,又要增加醫護人員收入;要提倡遵紀守法,又要穩定醫護人員隊伍;要這要那,醫院哪來錢?四個字:增收節支。但並不是錢多了就好,如分配不公有負面影響。除了橫向比附,單人無故增獎也起反作用。模糊數控就是要調動每個人的積極因素,自我定向管理。世界上,人最難管又必須管。任何法典都有漏洞,過度強制必致反抗。柔性管理才難呢。我用經濟槓桿調控,四兩撥千斤。”

  小酈報了喜訊,在小魏面前抑制不住流露出對院長的崇敬:“你呀,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學者風度。”

  “現今社會,實惠第一。學者造假剽竊,遺臭萬年的還少嗎?”

  隨着課題的進展,小酈的崇敬心理與日俱增。她夢見小魏成了學者,名揚天下;她甚至夢幻院長就是她爸爸。

  院長帶她去成都出席學術會議。她第一次坐飛機,感覺真好。

  院長在台上侃侃而談,她在那裡想入非非。

  (五)

  院長和她都是單間。晚餐后,院長過來看她,邊喝飲料,邊談今後工作。

  清晨醒來,小酈發覺自己一絲不掛,下面隱痛,既吃驚又糊塗。今天會議安排旅遊,她已毫無興緻,靠在沙發上,努力回想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院長進來,十分關切地問:“怎麼沒去吃早餐?身體不舒服?今天旅遊去不去?”

  “沒什麼!旅遊不想去了。”

  “去都江堰看看,很有意義。李冰父子治水有方,才有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岷江在此分內江和外江,中間有金剛堤。李冰的治水方針叫‘深掏灘,低作堰’。俗話說:‘滿則溢’,內江水滿則外溢。內江在玉壘山有寶瓶口。岷江水進成都平原必經寶瓶口,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小酈看着他慈祥的神態,聽着他和藹的語音,品着他淵博的學識,想:“他是不會幹壞事的!我的偶像決不會幹骯髒之事!”

  他見她兩眼盯着自己如痴似醉,誤以為她已入瓮,說:“不去就不去吧,要走很多路呢!你寶瓶口破了,受不了。”

  “嗡”地一下,小酈兩眼一黑,暈了過去。醒后,她知道今天又被輕薄,後悔莫及。她躺了一天,千思萬慮,淚水流干,主意已定。

  晚上,他拎了水果進來,好象什麼都未發生過。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足足三分鐘,冷冰冰地說:“我要告你強暴。”

  “我沒在你身上留下任何證據。醫學上,各種原因可致破裂”……

  “那你想怎麼安排我?”

  “升你為信息科長。”她搖了搖頭。“副院長。”她還是搖了搖頭。

  “我要名分!”

  “好呀!我夢寐以求。我和她早已名存實亡。為了填補心理空虛,我拚命工作,鑽研業務。你點燃了我的愛火。”

  “你真心愛我?”

  “我對天起誓。”

  “那你答應我三件事,我嫁給你。”

  “別說三件,三百件也行。”

  “第一,三個月內把離婚證交來。第二,半年內給我三房兩廳,不許貸款。第三,一年內給我五百萬。你要知道,我男朋友公司註冊資金五百萬,還有一幢別墅、兩輛轎車。”

  “……好!我的大美人。”他色迷迷地盯着他。

  “三件事辦成前,不準碰我一個指頭。否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說著她“嗖”的一聲抽出一把防身尖刀。他倒抽一口冷氣,有點發慌。“你也不用怕。你是我未來的丈夫,我有分寸。但是我必須防你騙我。”

  “我怎麼會騙你呢?我珍藏着你治療小桑的錄像。你靡顏膩理,蹁躚裊娜,令人銷魂。但願我們早日成婚。”

  “婚前務必保密,在我同學面前,丟不起這個人!”

  “好好好,我的主人,我永遠唯你之命是從。”

  “滾!”

  (六)

  很快,她就任信息科長,還有一張本科畢業文憑,職稱評定為助理工程師。在眾人之前,她儀態依舊,他道貌岸然。在單獨場合,她冷若冰霜,他低聲下氣。

  三個月,離婚證交來了。“你現在住哪裡?”“我們早已分床。現在是保密期,醫院裡都不知道。弄好房子我就搬過去。”他走後,她翻來覆去看離婚證,彩照、鋼印,找不出一絲破綻。她看着院長夫人的彩色照片,自言自語:“可憐啊,女人。”

  當晚,小飯店。小酈沉默良久,鼓起勇氣,極不好意思地說:“小桑,你好嗎?”

  “好什麼好,瞎混。”他怨氣未消:“我是真心愛你,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早知如此,就要點錢好了。回來后曾想一死了之,但是老母何人照顧?在老母操辦下,娶了個外來妹,老母也抱上孫子了。但你的音容笑貌怎能忘懷?我晚間必須閉燈、閉眼,努力回想我倆那天的情景才行。”

  “真對不起!我有男朋友,感情很深。我也無奈,請你諒解。”她起身作揖,他倒有點尷尬。

  “你今天請我吃飯,就為了道歉?”他平和多了。

  “我遇難事,想請你幫忙。這個世上,只有你能幫這個忙呀!”

  “為何不找你男朋友呢?”

  “告訴他,他會去殺人。”

  “怎麼回事?”小桑好奇怪。

  小酈淡淡地說:“院長強暴了我,又要娶我。這是他的離婚證,你幫我調查一下證件真偽,他夫妻感情如何?今生我不能嫁給你,今後我就是你的妹妹,我求你了。”說著,她淚如泉湧。

  小桑不知所措,急忙勸慰:“別哭,別哭!哥哥我答應你!為你辦事,赴湯蹈火,亦所不辭。你放一百個心吧!”

  “費用我全包,你不要客氣。”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分彼此!”

  “不管查出是真是假,不要告訴任何人,不要作任何處置,一切由我處理。”小酈叮囑。

  “好!你要想開點,別憋在心裡。假如想哭,就在哥哥面前哭吧,別憋出病來。”

  臨別時,小酈說:“你是我哥哥,就讓你擁抱一下,親一下額頭吧。”

  從成都歸來后,院長每天十點在門崗侯信,凡是科室收無私名的統統拿走。許多是請吃、請玩、開會、徵購,涉及各科。他把不要的由醫教科下發,自己逢請必到。因身份特殊,廠商特別優待。許多科室的請購,其實他已溝通,只裝不知而已。他的灰色收入劇增而無人知曉。有些事情或物件,直接叫廠商辦了。例如:醫院與某藥廠訂一大宗合同,對方包了他的房子裝修。

  為了斂財,他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例如:一個家電修理個體戶知道他的身份后,送他三台壞空調。他叫設備科修理。設備科給他新房安裝三台新的,說修好了。一些發票在財務科偷偷報銷;一些用不上的禮品暗中叫醫院小賣部代售;廠商給的一大堆磁卡,大多換成現鈔;提高院領導年終獎,又分三個月發,少交不少個稅;四處鑽營,設專家門診;為自己辦了國務院特殊津貼……連小賣部的貨源都插手。真的是無孔不入,見縫插針。

  房子裝修完畢,他領她參觀。進門見一大型“財源滾滾”,米黃色石球在流水上徐徐滾動。壁龕中供着“福、祿、壽”三尊銅像,電蠟燭頭紅光閃動,蠟制供品栩栩如生。廚房連帶家庭酒吧,酒櫃里中外名酒林立,正中兩瓶竟然是十九世紀的洋酒和百年窖藏的茅台。客廳里的大魚缸造型別緻,珊瑚紅白屹立,綠草輕輕顫抖,雨花石色澤優美,熱帶魚彩紋飄動。內廳里放着大屏幕液晶彩電、進口電腦和組合音響;豪華型沙發上有柔軟的靠墊;沙發旁的冰櫃中,飲料、食品滿盛。卧室幽雅潔凈,梳妝台上未啟封的進口化妝品中間,有一紫檀木雕座,水晶罩里足赤金兔有175克,暗指“伊妻吾”。床頭牆壁掛着兩個金色像框,一張是錄像定格,擴大彩印的動玉兔:她剛卸白衣,其背景卻成藍天綠茵,但見:一痕雪脯,雙峰半露,面綻春花,眸凝秋水,嬌艷秀媚,娉婷嫻雅;胸前掛着五朵白梔子,花苞朝下,似聞清香;只為救急獻身,勾人魂魄。一張是偷拍精選,電腦修飾的睡美人:她赤裸胴體,而身下偏是玫瑰花瓣,更顯:冰清玉潤,白璧無瑕,圓波高聳,纖腰楚楚,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私處蓋着一朵紅玫瑰,花蒂向上,微泄天機;更因香夢沈酣,倍感可愛。床頭櫃內一冊影集,封面為嫦娥、白兔、月宮、玉桂,由金絲鑲嵌。54張睡眠裸照姿勢各異,陰處畢露,隱含“吾試”。衛生間寬敞豪華,別具匠心。“以後夫妻共浴,我給你按摩。”他趁機碰了她臀部一下。她敏捷地跳開,“嗖”地抽出尖刀。他給了她一套鑰匙。她看了房產權證,叫他去辦房權贈與公證。後來,她又收了公證書和產權證。

  他經常借口工作,來她辦公室,朝抽屜里塞東西:鑽戒、項鏈、鐲子、耳環、胸針、珍珠、瑪瑙、寶石、翡翠、金條,還有附密碼的銀行卡等等。“家裡帽包鞋襪、內衣文胸、手套頭花、四季時裝、裘皮大衣,如有不中意的,儘管吩咐。”他看到她桌上有盆妖艷之花:葉基生,狹條形,高40厘米,頂生穗狀花序,花形纖秀,色彩美麗。他問:“這是什麼花?罕見。”她冷漠地答:“燕嬉花,南非鳶尾科。”“好!好!好!海燕喜歡花。”

  他走後,她低吟:“日照南窗花初綻,風吹北牆心已死。”

  一次酒宴上,院長趁酒興誇口:“女人三大法寶:一哭、二鬧、三上吊。男人也有三大法寶:一騙、二哄、三餵飽。只要滿足她的要求,再硬的鋼也熔化了。”從無緋聞的他一言剛出,四座皆驚。

  一天,院長來她辦公室:“這是一百萬,存摺密碼還是你生日。我費盡心機才弄了這些,還有四百萬真難。”

  “把你身份證給我,要更名。”

  三天後,院長收到一份銀行貸款指南。不久,他拿着四百萬的存摺對她說:“我已完成使命。為了你在同學面前不丟臉,我想暫不成婚。我正在辦美國的簽證。我們秘密同居,等你臨產,到美國去生,就是美國孩子。那時補辦婚事,多風光。”小酈沉默不語。

  小酈叫桑心誠調查房產和公證書,又調查銀行貸款的真相。看着這些調查結果,她說:“誠哥,你真行!你可以開私人偵探所了!”

  “我哪有本錢呀!再說,我只為你幹活,不為錢折腰。”

  “你真好!上次借你的身份證還你,放好。等我生日,我把你介紹給我父母和我男朋友。”

  臨別時,她緊緊擁抱誠哥,臉貼臉,淚如雨下。

  (七)

  生日晚宴上,小酈衣着鮮艷奪目,容貌俏麗動人:燈光下,柳眉籠翠,檀口含丹;言行時,面露嬌嬈,膚散微香。賓客中,小酈父母和小魏父母外,還請了小桑一家。小桑老母已去世,小兒活潑可愛。小酈介紹:“他叫桑心誠,我的哥哥;她是我嫂子鍾英蓮。一個夏晚,我路遇花痴,險遭強暴。誠哥見義勇為,救我負傷。從此我認他為哥。此事小魏和爸媽也不知。今天我陽曆生日,又是我和小魏宣布訂婚,我請他們來熱鬧熱鬧,也讓爸媽和公婆認識。”接着,小倆口擁吻、戴鑽戒。小酈默默許願,吹滅蠟燭,切分蛋糕。

  席間,倆親家初次見面,有說不完的話。小酈坐在小魏和蓮嫂中間,一口一個“蓮嫂”,親密無間。“蓮嫂,誠哥心腸好,你要珍惜。侄兒要好好教育,培養成才。你婆婆的墳墓要年年上供。你倆有空常來我家走動,看望我爸媽。”兩個男孩碰杯喝酒,天南地北、人情世故、房產娛樂、生意足球……無所不談。宴散,小魏開車,小酈陪伴,一家一家送別。臨別時,小酈和蓮嫂久久擁抱,熱淚盈眶。

  陰曆六月二十四日早晨,小酈交代誠哥:“明天,這包送市反貪局;這包送院長夫人;這信送小魏。上面都有地址。”她心情平靜,也未擁別,好象作一件極平常之事。他騎電瓶車走了,她一直望到他消失,才慢慢朝郵電局走去。她喃喃自語:“明天就一推六二五了。”

  傍晚,老酈先到家,開門就覺得不對:煤氣味濃重。煤氣灶上滿滿的一壺水,開關大開,無火。大屋、廁所關着;小屋門開、窗閉,女兒死於床上。拉到醫院急救,為時已晚。老伴趕到醫院,昏倒床邊。

  第二天,小魏送走誠哥,回來拆信。全文如下:

  親愛的:

  我走了!今天是荷花的生日,也是我的末日。去年在成都,院長用藥迷昏我,強暴了我,又未留痕迹。我無奈,演了一場戲。不久,他將繩之以法,身敗名裂。

  本來,我想前晚獻身於你,終因自慚形穢而未果。以後,請你關照我父母,給他們送終,但別泄露天機。希望你找個比我好的妻子白頭偕老。

  我辦公桌上的那盆燕嬉花,較難侍弄。你又忙,在我落葬后是否交誠哥,請酌定。

  吻你

  你的燕於陰曆六月二十四日

  院長夫人送走客人,打開包。信箋上書法是秀麗端莊,文字卻駭人聽聞:

  院長夫人:

  你丈夫去年在成都強暴我,說你們夫妻名存實亡,要娶我。附上他的假離婚證,請過目。他給我一套房,附上房產證複印件,請過目。他給我四百萬,附上存摺複印件,請過目。這是你利用銀行職權給他醫院的貸款,打到他私人帳戶上。他給我的金銀珠寶、磁卡衣物、傢具電器等,有的在反貪局,有的在新居。為了你的兒子,讓他一人承擔罪名吧!

  女人,可憐啊!

  夏安!

  酈海燕於陰曆六月二十四日

  令人費解的是,給反貪局的舉報信中有這樣的請求:只要花權德承認強暴,不要定“逼死人命”之罪吧,他終究是個學者。他包二奶未遂,也有社會性原因。他本來是個好院長。你們告訴他:管理者先要嚴以律己;管理之重是思想教育,沒有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任何經濟槓桿都無濟於事;管理者應深思:精神文明何以流於表面,波瀾之下有那麼多污泥濁水。鑒於他貪賄之財大多能退賠,請從寬發落。

  (八)

  小桑收到的挂號信竟有三層牛皮紙信封,信箋的字裡行間有不少淚痕。

  誠哥:

  永別了!謝謝你為我做了許多事,附彩照一張,聊勝於無。你要善待蓮嫂,撫育侄兒;你要節哀順變,奮發圖強。我父母托小魏照料。我的那盆燕嬉花耐寒性弱,其葉不耐霜凍,夏季開花。我已建議小魏交你照管,見花如面。我留給你一百萬,但要保密。你可做點事業,但不要損人害己。我相信你會一輩子做好事。

  鞠躬!

  妹燕於陰曆六月二十四日

  下葬時,墓上端端正正放着的燕嬉花正怒放,可人間的奇葩已隕滅;眾人心痛欲絕,淚水雷同而心境各異。小桑默哀間深思:“假如世能同心,何來人間悲劇?為了區區錢財,父子成仇、兄弟反目之事還少?夫妻同床異夢,朋友口蜜腹劍;往昔山盟海誓,一旦分道揚鑣;去歲趾高氣揚,今朝鋃鐺入獄;曾經天生麗質,卻已屍骨成灰。看不完驕子乘龍東升,真不如燕妹駕鶴西去。我只擔心:小魏終有新歡,兩老孤苦伶仃、鬱鬱寡歡。燕妹地下有知,怎能安息?”

  他把盆花放置於陽台,精心照料,花朵自下而上相繼怒放。他常常對花落淚,如痴如夢,似乎看到她的倩影,聞及她的體香。

  “這是什麼花?”妻子問。

  “燕嬉花。燕妹託付的。它是我的生命!”

  “哦!”妻子隱感不詳之兆:桑(喪)命花。

  不久,小魏有了女友,酈家走動漸少,以致罕見身影。小桑一家日益頻繁探望、照應老酈夫婦。遇老人染恙,夫妻倆日夜照料。小兒口口聲聲“爺爺,奶奶”,老人稍添歡欣。終因憂鬱悲哀,二老相繼去世。小桑盡孝盡心,服侍時無微不至,病逝后重禮厚葬。

  又是一個陰曆六月二十四日。下午,小魏處理生意急事完畢,按慣例獨自去掃小酈的墓。他捧着一束荷蓮來到碑前。墓上燕嬉花盛開如火,墓前小桑已氣絕身亡。他打110報警,又去接來蓮嫂母子。在襯衣口袋裡,有小酈的彩照和一本存摺。存摺中夾的小紙片上,詳盡記錄存款使用項目。除了老酈夫婦的種種開銷,他用於自己的僅一項:高價動遷購買小酈旁邊的墓地,造了一模一樣的墳塋。存摺還有九十五萬。外衣口袋裡放着墓地權證。

  這時小魏才發現,旁邊墓碑上刻的是黑字:“桑心誠之墓”。驚愕的是:右上書題“親哥哥”,左下落款“親妹妹酈海燕立”,時間竟是她自戕之日。小魏看着痛哭流涕的蓮嫂,嘆息:“傷心成”,“終因蓮”。他自言自語:“算命的說我‘委身女鬼’,我早已‘委棄女鬼’。蘇軾曰:‘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他對着墓塋心中默念:“小酈啊,小酈!你不耐寒,我可給你溫暖、熱愛。現代人要有現代觀念。你一意孤行,離夫而去。我豈能輕生殉情。現有情哥哥陪伴你安息,雖因名分不能同穴,也了卻我一樁心事。今後我就不來打攪你們了。商場如戰場,有朝一日我破產敗落,我的妻子會棄我而去嗎?我不清楚。你要是健在,多好呀!唉……”

  第二天早晨,鍾英蓮發現盆花已枯萎。

  落葬時,蓮嫂把焚化的燕嬉花倒進骨灰盒。封穴時,哀樂聲聲。突然,墓碑后飛起一對比翼鳥,雙星般翱翔飛舞,唱着只有它們自己才懂的歌,衝天而去。

  (修改稿)2006.9.9.

您正在瀏覽: 花之淚(陳宣章小說集)——第二篇 燕嬉花
網友評論
花之淚(陳宣章小說集)——第二篇 燕嬉花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