矇著面紗的女子

　　李毓是一名年輕的整形外科醫師，閑暇之餘喜歡上網。有一天他遇上了一個叫“面紗”的女孩，兩個人聊得很投機，憑感覺，李毓覺得對方是一個頗有教養談吐得體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心裡漸漸勾畫出一個溫順可人的形象。隨着聊天次數的增多，李毓的好奇心越來越重，想要見她一面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可奇怪的是，每次他的要求都被女孩拒絕。李毓不解，“面紗”卻說，她拒絕他是因為自己很醜，生怕見了面會讓他失望。李毓哪裡肯信，堅持要見上一面。

　　好說歹說，女孩終於同意了。這一天，李毓按照“面紗”留下的地址尋去，一不留意就來到了城郊。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地方李毓站定了，他看到一座老式的公寓式的大樓，外牆斑駁，色澤發暗，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郊野外。這座大樓也建得怪，樓層間的間距很高，要爬到女孩住的頂樓好像要經過很漫長的時間，走廊上又沒有燈，黑漆漆的吹着一股股陰冷的風，大熱天都讓人感到寒意，還沒見到“面紗”，一股恐懼感已經無形地攫住了他的心。

　　在一道緊閉的房門前，李毓屏住呼吸，鼓起勇氣敲開了門。一個女孩應聲站在了房門前，那一剎那李毓有些驚疑，大熱天女孩的臉上果然罩着一層面紗，竟看不清她的五官，不過在女孩轉身的瞬間，李毓卻呆住了，她的確很美，身姿豐盈，曲線玲瓏，青絲如瀑，亭亭玉立。李毓暗想一個背影這麼美的女孩想必也應該有一副嬌好的面容，心頭正有些暗自慶幸，“面紗”已經端着一杯熱茶遞了過來。李毓下意識地去看女孩的五官，“面紗”似乎有些猶豫，但她還是慢慢撩開了面紗的一角，李毓一看，頓時三魂嚇掉兩魂，茶杯差點跌落，整個人神經質地站了起來。他哪裡肯信，這個有着美麗背影的女孩，卻生着一張十分駭人的臉，她的五官——嚴格地說，她可能沒有五官，整張臉完全變形了，一臉的疤痕十分醜陋，就像是從某個陰暗角落才爬出來的怪物。李毓雖然不願去傷害一個人的自尊，但一臉的失望還是毫無遮掩地表現出來，現在李毓最想的，是如何早一點抽身而退，他已經沒有心情再待下去了。

　　李毓借故很快告辭，他走得十分匆忙也十分狼狽，“面紗”沒有留他，但幽怨的目光一直追隨他老遠老遠。李毓夢遊一般出了大樓，這才悄悄鬆了口氣，回頭一望，那幢大樓已經掩映在一層朦朧的夜色中，遠遠看去更像一座孤島，讓人覺得很不真實。

　　回到家的李毓一連幾天心裡都不踏實，他隱隱覺得自己那天不辭而別有失禮貌，作為一個整形外科醫生，平時見過身體有缺陷的人也不少，唯獨那一天心頭會那麼恐慌，這也許是開始把對方想得太美而最後適得其反造成的心理落差。但不管怎麼說，這樣粗暴地對待一個五官有嚴重缺陷的人都是欠妥的，只可惜，他已經無法當面向女孩表達這種心情。

　　這天傍晚，下了班的李毓正行走在遊人如織的大街上，突然被一個行色匆匆的女子撞了一下。李毓回頭一看，立時怔住了，那女子的背影讓他想起了一個人，而且走了幾步，她還專門回過頭來看他一眼，李毓立時像過電一樣，因為他看到了那張臉，非常青春而又美麗。幾乎是不假思索，李毓轉身跟了上去。跟着跟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女子竟來到了他熟悉的城郊，走進了那幢老式昏暗的大樓。李毓當時就感到一顆心懸了起來，他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直到確信這不是在做夢，才勇敢地跨進大樓。他現在認為可能是自己發生了錯覺，“面紗”應該是一個絕色女子，那一臉的疤痕可能是因為幻覺。

　　李毓強作鎮定地敲開了那道緊閉的門，過了好一會兒，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一股冷風之後，戴着面紗的“面紗”出現在門縫裡，昏暗中也能感受到她逼人的目光。漸漸適應光線的李毓很快看清，這不是錯覺，隔着薄薄面紗的女孩的確有一張駭然的面孔，不過此刻的李毓已經平靜了許多，在這個可能需要關懷的女孩面前，李毓突然覺得彌補過失的機會到了，他非常誠懇地說：“讓我進去吧，請你給我一個勇敢面對你的機會！”

　　從虛擬世界來到現實當中，李毓這才感到眼前的“面紗”是多麼渴望與別人交流並得到尊重啊。女孩自稱叫陶夢怡，原先住在市中心區，本也是個聰慧漂亮的姑娘，但兩年前一場大火燒毀了她的一切，為了躲避別人的閑言碎語，五官被毀的她獨自悄悄搬到城郊，住進了這個不易引人注目的地方。陶夢怡說，她曾一度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後來在網上結識了李毓，心情才慢慢好轉起來。陶夢怡說到這兒，開始恢復她少女的天性，她突然對李毓說：“你想看看我以前的樣子嗎？”李毓正求之不得，可是等他翻開陶夢怡的相簿差點失聲叫起來，相簿里那個青春而美麗的女子正是半小時前在大街上撞他的那位，難道在同一幢大樓里，竟住着兩個形神幾乎一致的女子，而且眨眼之間，那個鮮活的生命就變成了這個五官駭然的“面紗”，李毓覺得自己的腦子快亂了……

　　李毓忘記了是怎麼離開陶夢怡家的，他感到那之後他的神思就開始恍惚起來，他穿過黑漆漆的走廊，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樓梯口，剛邁出一步身子就飄了起來，好像跌進了一個無底深淵。當他慌亂地爬起來，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里，身後站着兩個殺氣騰騰的刀斧手，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傢伙正在質問他：“快說，為何私闖冥界？”李毓答不上話，只感覺冰涼的刀刃已經架到了自己頸脖子上。正在此時，一個女子飄然而至，只見她徑直施禮說：“判官大人息怒，來人並非無恥之輩，而是對小女子有恩之人！”那個凶神惡煞的傢伙問：“你們陰陽殊隔，何以有恩之說？”女子說：“大人不知，小女子雖來到地府，但一直有塊心病留在陽間，我原有一胞妹，不幸被一場大火燒毀了容顏，來人本是為醫之人，將以其華佗之妙手回春，給胞妹送去福音，以了卻我一塊心病……”女子說完，竟轉過身來沖李毓深深施禮，好像把一件事全部拜託在他身上。李毓細看，才發現這正是那個他一直跟蹤的美麗而青春的女子，沒想到竟跟她來到了冥界。這時只聽到判官發話：“既然是這樣，那麼請送先生回陽界去造福民生吧……”李毓恍惚感覺被人一推。身子輕輕地急速上飄，接着他就醒了過來。

　　李毓蘇醒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手上打着點滴。一個護士告訴他，他是幾個小時前被一個矇著面紗的女子送到醫院來的。李毓這才隱隱想起，他由於心理畏怯，注意力不集中，下樓時不慎跌下樓梯失去了知覺。護士打趣說：“你流了很多血，幸好送來及時。應該好好感謝你那位矇著面紗的神秘女友！”李毓望着冥冥中的某個地方，突然似有所悟，幻境中的那個女子和陶夢怡都救了他，這也許不僅僅是一種巧合。

　　過了幾天，李毓康復了，他又回到了診斷室，而接待的第一個病人就是矇著面紗的陶夢怡。她徑直說：“我今天來，是要求你一件事！”李毓說：“有話不妨直說，本來我也正想去找你！”陶夢怡輕輕撩開面紗說：“你覺得我這張臉，還有修復的可能嗎？”李毓定定地看着陶夢怡，目光穿透那一臉傷疤，好像看到了一張美麗的臉，他說：“當然有可能，只要你相信我。我去找你，就是勸你做整形手術……”陶夢怡突然感動地流出了淚水，她仰望蒼穹，喃喃地說：“姐姐，謝謝你，你果然說中了，你昨晚託夢給我，讓我不要喪失生活的信心，你要我去找他，說他一定會幫助我的……”李毓驚訝地看着這一幕，不敢相信地問：“你姐姐現在……”陶夢怡哽咽道：“兩年前那場大火，姐姐為了救我葬身火海……”李毓聽到這兒，突然明白了，從大街上撞見那個青春美麗的女子，再到判官面前替他說情，是一股冥冥的力量把他和陶夢怡牽引到一塊，陶夢怡的姐姐以她的在天之靈繼續庇佑着妹妹，現在這副擔子已經落到了他的肩頭，讓他產生了一股義無反顧的責任感。李毓突然覺得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說，他輕輕牽起陶夢怡的手說：“你姐姐說得不錯，你就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吧，我不但要以醫生的職責為你揭去面紗，恢復做人的自信，我還要以一個男人的責任心向你保證，今生今世，我要讓你快樂幸福！”

　　陶夢怡的淚水咽濕了面紗，滴落在兩雙交織在一起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