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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時節又逢君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pp958

  正是落花時節,閻府四處張燈結綵,慶祝閻老爺生辰。

  說起閻府,那可是京城一個出名的大戶人家。閻家和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世代在朝廷為官,位高權重。直到閻家九代單傳的閻墨然閻少爺突然做了商人。但是在朝廷里,閻家也依然頗有地位,更何況閻府的夫人曾是京城第一美女的秦音,秦王爺的女兒。

  年已四十的閻墨然依然英氣不減當年,在張燈結綵的鼓樂聲中,閻墨然一身青衫悄然走到後院,推開一間布置得雅緻的房間,木棉花淡淡的香氣縈繞。

  “水脈,今日是我生辰之日,也是你我相遇之時,你可還記恨我?”閻墨然喃喃的說著,房裡桌上木製的牌位靜靜佇立着,上面是斑駁可辨的文字,書寫着“愛妻方水脈之靈位”。閻墨然輕輕撫摸着那牌位,好似又在那個落花時節,那如水的女子唇角微揚,偏偏公子半晌失神。

  閻墨然過於專註,未發現窗外那條清瘦幽怨的身影。閻夫人看着屋內,不自覺捏緊了拳頭,眼裡滿是憎恨和濃重的憂傷,低低自語着:“夫君,二十年了,你依然無法忘卻了她么?”

  宴會已經開始,忽的來人通報,南宮家有人來賀。閻墨然有些驚愕,南宮家是漠北的大族,這次南宮家主人偕同家眷來京城只聽說是拜祭南宮夫人已亡故的親人,而南宮家與閻家於朝廷都素無來往,這一次怎會有人來恭賀呢。閻墨然應了聲,進來一個女子,一身青衫纖弱身姿,輕啟朱唇:“閻老爺,我家夫人曾住京城,夫人亡故的親人於閻老爺還是舊識呢!今日是閻老爺生辰,夫人特命碧兒來送上賀禮。”語罷,碧兒拍了拍手,音樂聲響起,一群舞姬蓮步輕移來到正中揮舞着長袖翩翩起舞。為首的是一名身穿紅裙的女子,紅袖舞動,柔若無骨。女子絕色容顏,滿座皆驚。

  閻墨然怔怔的看着女子,臉色煞白,一旁的閻夫人全身微微顫抖。

  二十年前,湘妃江上,紅船歌坊,有一絕色舞姬,喜穿紅裳,柔若無骨,一笑傾城。

  閻墨然那時還是一個翩翩少年,於湘妃江上聽得舞姬艷名,便慕名拜訪。正值落花時節,墨然生辰之際,坊中紅袖舞動,只一眼,便註定了情緣相系。湘妃江上,公子佳人,終得相遇。喜穿紅裳的女子輕笑:“請讓紅袖為公子舞一曲,以賀公子生辰。”那一夜,紅袖飄揚。二十年後竟又得此舞,恍如隔世。

  閻夫人起身悄然退回內堂,指甲刺入手心,血流了一片染紅了衣袖卻不曾察覺。

  “紅袖……方水脈!為什麼!為什麼你又回來了!為什麼!”

  一曲舞罷,閻墨然直盯着為首的紅衣女子,嘴唇顫抖着問道:“姑娘一舞着實乃傾城之姿,不知姑娘可否見告芳名?”女子宛然一笑,抬起清麗的臉,有些稚氣未脫,輕聲說:“小女子自幼江上船坊學習歌舞,姐妹都喚我紅袖。小女子只恐賤名污了老爺的耳。”一群舞姬翩然退下,碧兒也隨之退了出去,留下閻墨然獨自在賓客歡聲笑語中百味陳雜。水脈,是你嗎,水脈,你來了嗎……

  二十年前湘妃江上一面,閻墨然已深深記下了這個女子紅袖。雖是坊中歌姬,卻清麗如水,清澈明亮的眸子,宛若湘妃江清澈的水流。

  未曾想到竟在第二日,山中桃林花瓣紛飛之際,又逢着了那名女子,在那一場落花中輕揚羅袖,一襲紅衣格外妖艷。

  “姑娘可否見告芳名?在下閻墨然。”閻墨然唐突的說出,女子回過頭,略有幾分驚詫,隨即笑道:“小女子自幼學藝於湘妃江上,姐妹都喚我紅袖,小女子的名字只恐污了公子之耳。”女子輕靈地笑着隱入桃花林,留下閻墨然一人獃獃佇立,忽的看到桃花枝上一方素帕,柔滑絲線,赫然綉着“水脈”。

  “水脈……”閻墨然低聲說著,唇角微揚,眼中柔情無限。

  夜涼如水,月夜迷濛。江邊竹樓之上,墨然攜琴獨坐,一襲白衣。聽得女子蓮步輕移,回過頭時,名喚水脈的女子已立於樓頭,紅色羅衣映得肌膚白若冰雪,清輝玉臂寒,嬌若芙蓉面。

  “姑娘真是光艷動天下啊!”墨然輕笑。水脈垂首輕笑,吟道:“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晚風輕拂,楊柳相依。墨然撫琴,琴聲柔情無限;水脈舞動紅袖,漾起一片嫵媚。

  落花時節與君逢,芳心暗許一席夢。

  紅燭閃動,帷幕輕垂,墨然撫着水脈的髮絲柔聲問道:“水脈為何喜穿紅裳,水脈若一襲白衣,定若天上仙女一般。”水脈垂下雙眼,話語之中無限凄涼:“紅色是嫁衣的顏色,水脈的出生註定了難以做心愛之人的新嫁娘。水脈喜穿紅裳,只求逢得有心郎……”纖纖玉手拂上這紅色,竟顯無限凄涼意。

  “水脈,我要娶你,定會用八抬大轎把你抬入我閻家大門!”墨然如是說,在水脈手中寫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郎君啊!莫許下這樣的諾言與水脈,縱使與君相遇相知,亦註定結下一世愁腸,君又何必強求!

  宴散之際,賓客竟去,閻墨然方才發現行廊旁桃花枝上掛着一方素帕,微風驟起,粉紅色的花瓣紛飛,好似一女子笑靨如花。一揚手,素帕落入手中,柔滑絲線赫然綉着“水脈”,旁有一行娟秀字跡,曰:“前緣未定,今生已逢,妾心如故,不知君否。”雪白素帕上點點紅痕,不知是桃花染紅,或是女子心中淚痕。

  “水脈,水脈,你來帶我走么……”閻墨然將頭埋入這方素帕,甜甜的香氣迎面而來,勾起綿綿的哀傷。

  一夜無語,各懷心事。閻墨然腦海中水脈的笑,水脈的哀愁,伴着淡淡的憂傷充斥着。閻夫人秦音此刻腦海中也是那張美艷絕倫的臉,讓她都不免驚嘆的美麗。她恐怕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名喚水脈的女子死時的哀傷與從容,那一雙澄若秋水的眸子盛滿清淚。每次回想起來,秦音都恐懼得發抖。

  第二日的桃花在風中顯得格外凄涼,花瓣隨風輕揚。閻墨然握着昨日那抹素帕,又取出腰際隨身多年的那方帕,同樣的綉字,同樣的幽香,閻墨然輕聲吟誦着:“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水脈,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對嗎?水脈,你來帶我走嗎……”秦音看着墨然呆立着喃喃自語,哭着撲了上去:“老爺!老爺!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才是你的妻子,我才是與你相守一生的人啊……”

  細雨順着房檐打在樹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墨然緊握着水脈的手,堅定的看着水脈,“等我,我定會回來帶你走,定不會辜負了你。這環胭脂扣是我閻家傳家之寶,我將這半環許了你,環扣相合之日便是你我重逢之時。水脈,一定等我!”公子一襲青衫跨馬而去,回望樓頭,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半環紅玉在水脈手中如此的落寞,“墨然,你此去必不復返,又為何要用這半環玉鎖住水脈……”淚濕紅袖,聲沒暗夜。若是當日回首,見水脈之淚,墨然你還會離去得如此瀟洒嗎……

  秦音在房裡獨自對着銅鏡垂淚,鏡中的女子容顏已開始隨着時光的流逝而日漸暗淡,眼角已出現淡淡的細紋。想當年遇到他時,她也還是個少女而已,二八年華,林中撫琴。琴音在林中穿行迴響,就這麼遇着他了。只聽得他的笑聲,輕聲吟着:“但聞秦音響,不見佳人來。琴音流轉,若綿綿之思戀,奏渺渺之期盼啊!”一襲青衫,星目劍眉。她知曉,那個人將是她的夫君,她一世的追隨。他策馬而去,她低頭莞爾。殊不知,公子心已許他人,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卻無心戀落花。

  他與她已結為夫妻二十年了,二十年來,他心心念念的是另外一個女人,她天真的以為只要伴在他的身邊,他總會忘了那女子,總會與她攜手到老。秦音揩了揩眼角,一片絕望。

  書房的燈亮了一夜,閻墨然在案旁看着懷中半環紅玉,這胭脂扣難道就無相合之日了么……

  二十年前,回到京城,別人盼也盼不着的好運降臨在閻墨然頭上,這於他而言確實晴天霹靂。秦王爺竟親自向閻府提親,將京城第一美女的女兒秦音下嫁給閻家公子。墨然想過反抗,卻難以割捨一家人的性命繫於一身的責任。

  洞房花燭夜,新嫁娘一襲紅裙,美艷非常,新郎強顏歡笑,踉蹌而歸。她終於嫁給了她認定的夫婿。他終於娶了,永遠無法愛上的女人。他的心,已有一襲紅裙無法遺忘。

  那一夜,她幸福的攙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卻忽然聽得他喃喃的喊着:“水脈……水脈……”一陣刺痛,淚濕了嫁衣。她隱忍下了,無人知曉。

  婚後才四年閻家老爺夫人相繼去世,閻墨然沒有進入朝廷而是做了商人,為打點生意時常不回家,只有秦音知道,他心裡有着和另一個女人。

  打點完一切父親的後事守孝三年,墨然回去了,帶着半環紅玉,他要回去有水脈的地方,他要去接她,他現在可以放棄一切只是為了她。

  湘妃江上,歌坊依舊,依然有女子紅袖善舞,名喚紅袖。卻已然不是他思戀的人兒。歌坊老鴇熱情依然,聽得是訪水脈的人,便帶着他去了那片桃林。桃花紛飛,墨然微笑,環扣終於將有相合之日。怎知卻見到一座孤墳,幾株桃樹。

  “紅袖已於幾月前自縊於江畔竹樓之上。”老鴇的聲音平靜如同湘妃江的水面。有多少人是這麼離去的,又有誰能記得。墨然無淚,只是靜靜的坐在孤墳之旁。水脈,你是記恨我嗎?水脈,你怎能如此的離我而去……

  閻府近來都像是籠罩着一片烏雲。老爺和夫人都不見笑容。這一日,南宮家的丫鬟,也就是上次來的名喚碧兒的女子送來了一封信,閻墨然親自見了碧兒收下了信,問道:“碧兒姑娘,老夫想像你請教你一件事,不知你們家夫人已故的親人與老夫是怎樣的舊相識?還有,那日跳舞的女子中有一名喚作紅袖的……”碧兒輕笑着,沒等閻墨然說完便說道:“老爺看完這封信便知。碧兒先告退了。”輕靈的一轉身走了。

  閻墨然拿着信猶豫了一下,撕開了信封,信箋上寫着“十日後戍時湘妃江畔,環扣相合。紅袖敬上。”信封上縷縷清香和那素帕上的香味如出一轍。閻墨然將信揣在懷裡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忙命人備了馬匹,帶上一些乾糧和盤纏把那環紅玉貼身放着就出門了,快馬加鞭趕去湘妃江。秦音見閻墨然如此匆忙出了門,預感到事情不妙,也連忙讓人備了馬車一路趕去緊隨着閻墨然。

  一切都沒變,只有人不在了。看着往昔熟悉的一切,在夢裡千百回的回到了這裡,方才體會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悲涼,語又能對誰語呢?還有誰能在這湘妃江畔與墨然撫琴共舞……

  夜涼如水,墨然蹣跚的走向江畔的竹樓,旅途勞頓,心力交瘁。竹樓依舊立着,不知見證了多少湘妃江畔的愛情,是否都像他們一樣,相思一世,卻註定分別。

  竹樓上傳來悠悠琴聲,墨然陡然一驚,二十年前他就這樣為水脈撫琴,一樣的琴音卻平添了幾分哀愁,如怨如訴。墨然握緊了半環佩玉加快腳步往竹樓奔去,淚水在風中被吹落,消失在夜色里。

  到竹樓之下,琴聲戛然而止,卻見竹樓之上一人高座,看不清楚什麼樣子,憑身形而看應該是一女子,此女子身旁站了一些黑衣人像是她的手下,一把琴被那女子攜在手中舉起來狠狠的砸在地上,一紅衣女子坐在地上煞是可憐,絕色容顏,柔若無骨。墨然呆住了,時光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

  竹樓之上的人似乎並未把墨然放在眼裡。為首的那個女子說道:“你以為你是誰!竟敢和我搶相公!你只不過是一個人盡可夫的青樓妓女!”

  “不……水脈……誰敢這麼說水脈!”閻墨然一陣心痛就要往竹樓上去,突然一個人拉住了他,墨然回頭一看,竟是秦音。秦音緊緊的拉着他叫着:“夫君,不要去……不要啊,夫君……”

  竹樓上的咄咄逼人的女子甩出三尺白綾,幾個黑衣人把紅衣女子緊緊的抓着,白綾穿過竹樓的檐邊打了一個結,黑衣人將紅衣女子的頭強行套入……

  當年和閻墨然成親以後,秦音便暗地裡叫人打探閻墨然新婚之夜叫的女人的名字,她知道了湘妃江上的紅袖,以及墨然難以忘懷的往事。當閻墨然的父親去世以後閻墨然守完孝立即打點準備出遠門的時候她才意識到,7年,7年的朝夕相對也沒有讓他忘記那個女子。秦音在閻墨然打點的時候比他早一步帶着人去往湘妃江。如果夫君當時多在乎她一些,詢問一句,也許能阻止她的行動,可惜,墨然心裡始終沒有她,連一句,也沒有問。宛如路人。

  湘妃江畔的竹樓上,她看到了那個女人,一襲紅裙,美艷絕倫的女人。她就是墨然日夜思念的水脈。秦音的恨和怨一瞬間爆發了。在那個夜晚,她就站在江邊的竹樓之上,將水脈的琴舉起狠狠的砸在地上,丟下三尺白綾。她命令手下將水脈的頭套進去,水脈沒有叫嚷,沒有流淚,沒有哀求,她等待着她的哀求,可是沒有。她看着她的眼睛,澄若秋水,濃濃的憂傷瀰漫在湘妃江上……

  一幕幕掠過秦音的腦海,她癱軟的坐在地上,腦海里充斥着水脈的眼睛,沒有恐懼,沒有痛苦,沒有憎恨,只有濃濃的,濃濃的憂傷,那種滲透人心的憂傷,澄若秋水的眼睛。墨然痛苦的搖着頭雙手顫抖着沖向竹樓。只見樓上的一群人不知何時已下了竹樓往東邊走去,竹樓上只有一條白綾空蕩蕩的晃動着。

  閻墨然朝着他們追過去,到了那片桃花林,花瓣紛飛,佳人嬌笑隱入桃林,一切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天,她朝着他微笑。墨然喊着:“水脈,水脈……”絕望而痛苦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桃花林里。

  起風了,樹影搖曳,風雨無情崔枝折,揉碎桃花紅滿地。桃林中一襲紅衣格外妖艷,女子款款走過來,澄若秋水的眼眸,血色羅裙,冉冉紅袖,美艷絕倫。女子纖細的雙手托着半環紅玉,莞爾一笑,幾分詭異,幾分稚氣,柔美的聲音回蕩在桃花林的夜色中,添了幾分詭異,“環扣相合之日,就是你我相見之時。郎君啊,可還記得水脈……”墨然已經淚流滿面。一縷幽香襲來,墨然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東方微白,墨然醒過來的時候紅衣女子已不知去向,彷彿做了一個夢一般。可是身邊的半環紅玉提醒着他,一切都曾發生過。不遠處是水脈的墓。墨然握着半環紅玉走到水脈的墓前,將懷裡的另外半環取出,環扣相合之日,就是你我重逢之時。

  “水脈,墨然來接你了,環扣相合,我們從此永不分離……水脈,可曾記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微風乍起,桃花紛飛紅滿地,仿若那個女子清麗的容顏,唇角微揚,輕聲淺笑:“落花時節又逢君,生世不相離。”

  南宮家夫人拜祭完亡母,與夫君一起啟程回漠北。長長的車隊,一美艷女子出神的看着身後淹沒在塵土中的京城。男子問道:“醉紅,莫不是還想在京城多玩幾日?”女子微笑道“不,京城並非我的故土。此次來京只是為了取拜祭母親的東西,現在東西送到了,母親也該安息了……”南宮家夫人,美艷絕倫,柔若無骨。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卧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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