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再逢李龜年

　　翁燕是巴水市劇團的一名長笛演奏手。因酷愛民樂，最近，她辭去了工作，準備複習報考中央音樂學院。

　　眼看考試在即，翁燕自我感覺還不在狀態。正好，她有個在旅行社當導遊的朋友，說要帶團去湘潭，翁燕便跟隨着朋友的旅遊團，打算好好玩幾天。

　　一到湘潭，遊玩了幾個名勝景點后，興趣索然。這天，朋友說帶着大家去參觀郊外新建的電影城。電影城對於翁燕來說，見得太多了，她懶得跟隨着遊客，去參與電影城裡那些乏味的節目，於是便和朋友約好了見面地點，一個人在電影城裡轉起來。

　　轉着轉着，翁燕突然感到有一股異香撲鼻而來，抬頭一看，電影城的東邊，立着一個小小的廟宇，上書“二妃廟”。翁燕並不迷信，但這“二妃廟”三個字深深地吸引了她。她好奇地走進去，裡面十分冷清，一個老尼閉着眼睛在敲着木魚。

　　翁燕準備去上炷香，突然，從寺廟後面傳來一支低沉、哀婉而奇異的樂曲。這是什麼樂器而奏？這樂曲怎麼這樣奇特？翁燕不由一驚，忙向寺廟後面走去，發現有一側小門，這樂聲就是從這門後傳來的。翁燕推開小木門，原來這是電影城的另一個表演劇場：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正用一支竹管形狀的樂器吹奏着。

　　翁燕完全被老人這支哀傷而凄婉的曲子陶醉了，她不禁淚流滿面，啜泣不已。表演完后，老人收拾好樂器，轉身準備離開時，突然發現站在他身後的翁燕。

　　翁燕忙抹乾眼淚，走上前去問：“請問老師傅，您剛才演奏的是什麼曲子？”

　　老人看了一眼翁燕，忽然笑道：“看來是我的曲子打動了你？姑娘喜歡嗎？”

　　“喜歡，我太喜歡了。”翁燕連忙地說道，一邊看着老人手中的樂器，一邊問，“您手中這個樂器，我從來沒見過，您能讓我看看嗎？”

　　老人笑着把手中的樂器遞給翁燕。翁燕接過來一看，原來是用一節竹筒所制，長約33厘米，管口插有一葉蘆制的哨子，有五隻孔。翁燕學着老人，用嘴去試吹了一下，居然一個音節也吹不出來。翁燕不解地望着老人問：“我怎麼吹不響它？”

　　老人笑着沒有回答，接過竹器，轉身要走。翁燕連忙趕過去，幾乎哀求地跟在老人屁股後面說：“老師傅，我想拜您為師，您教我行嗎？我太想學這個樂器了！”翁燕便把自己準備報考中央音樂學院的想法告訴了老人。

　　老人站住了腳，望着翁燕說：“你真想學，明天就到這裡來等我吧。”說完，老人就揚長而去。

　　第二天，翁燕和朋友說好自己有事，不再和旅遊團一起活動了，早早地來到二妃廟后，從那個小側門進去，老人正笑眯眯地等着她：“你來了。今天我不演出，正好有空教你。”

　　老人帶着翁燕，轉了幾個彎，帶到他家裡。老人的家很破舊，只有兩間青磚砌成的瓦房，他的老伴好像也知道翁燕要來，早備了茶水等着翁燕。

　　喝過茶后，老人就先演奏了一支曲子。此曲舒緩時悠揚，高潮處激昂，有點像中國版的薩克斯，很有感染力。接着，老人先講述了樂器的結構，然後又教了一些基本的演奏技巧，半天下來，翁燕再試着吹奏，果然有音節出來。翁燕十分高興，老人這時說：“你很聰明，但要學好它，還要下功夫。”

　　翁燕點着頭說：“我一定要學好它。報考中央學院，我就用這個樂器去表演！”

　　三天過去了，翁燕的進步很大。這天，老人突然拿出一個新的曲目，要教翁燕吹奏。翁燕一見曲譜，音節變幻奇異，而且起伏很大，翁燕怕自己學不好，想叫老人換一首曲子，老人板著臉說：“這曲子是我創作的。你既然拜我為師，你一定要會吹奏我的曲目！”

　　翁燕小心地問：“這曲目有名字嗎？”

　　老人突然一變臉，嚴肅地說：“你先學會了它，你自然就能從中體會到它的曲名！音樂講究靈通、性情，沒有悟性之人，光知道名字有什麼用？！”

　　為了學會老人創作的這支曲子，翁燕乾脆住在老人家裡。半個月過去后，翁燕終於能熟稔地吹奏起這首曲子。這時，老人又對她說：“吹奏這種樂器，最大的挑戰，就是在吹奏中，還要穿插演唱。你現在基本上掌握了吹奏，從今天起，我就教你演唱。”

　　功夫不負苦心人，一個月後，翁燕不僅學會了吹奏，還學會了在吹奏中演唱。可老人聽后，還不是很滿意，他說翁燕在吹奏時，有兩個音調不準，而這兩個音調，是需要通過氣息和手指的配合來發音的。他反覆地演奏給翁燕看，最後說：“今天我有一個演出。你在家裡好好練習這兩個音調，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吹奏給我聽。”

　　不到一個小時，老人就被人抬着送了回來。送他回來的人說，老人在表演時，突然倒地，人事不醒。翁燕和老人的老伴怎麼去叫喚，老人就是不醒。老伴不禁抱着老人痛哭起來，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老人的耳朵里還有熱氣……到第四天，翁燕突然想起師傅臨走時的交待，便拿過樂器，站在老人身邊吹奏起來。奇迹發生了，老人醒了過來，看着站在面前的翁燕，着急地說：“你怎麼還不走？考音樂學院的時間到了，帶上樂器，你快快走吧。”

　　三天後，中央音樂學院門口人流如織，來自全國各地的報考學子是濟濟一堂。臨到翁燕時，翁燕用老人贈送她的那管竹器，站在十個評委面前，一邊深情地吹奏，一邊輕輕地演唱起來：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坐在下面的十個評委，此時，個個都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翁燕演奏完畢，他們幾乎都有些急不可待地問：“太奇了，這麼年輕輕的，你怎麼會吹這種樂器？還會演唱這首曲目？”

　　翁燕站在一邊，笑着說：“是一個老人教我的，這曲子他說是他自己創作的。”

　　“不可能！不可能！”其中一個年長的評委急忙忙地走下來，接過翁燕手中的竹器，回過頭對另外九個評委說：“是的，這就是篳篥。沒錯，全國會吹奏篳篥的人，也沒有十個！”說著，年長的評委回過頭，又對翁燕說：“你可知道你剛才吹奏的那個曲目叫什麼？它叫《渭川曲》，此曲是唐代有名的樂聖李龜年所作，而此詞，是王維填寫的。你怎麼說是一個老人所作？！”

　　翁燕這時也弄糊塗了，她便把自己在湘潭電影城遇見老人的事細說了一遍。這時，有一個評委突然問道：“你讀過杜甫寫的《江南逢李龜年》這首詩嗎？”

　　翁燕點着頭說：“當然讀過，我還會背。”說著，翁燕就背起來，“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翁燕一背完，這個評委就戲謔地說：“你呀，不要去做音樂家的夢，你去當個故事家更好！你太會編故事了。”

　　另外幾個評委也跟着笑了起來，把翁燕成績放在一邊，說等大家討論后，再另行通知。

　　翁燕心裡很是氣憤，明明自己說的是真話，他們偏說是假的！好了，我去把師傅接過來，讓他們親眼看看。

　　第二天，翁燕就返回了湘潭，直接來到湘潭的電影城，走進二妃廟。轉到廟后，那個通向後面的小木門卻不見了，面前竟然是一堵完好無損的磚牆！

　　這時，那個正敲着木魚的老尼走了過來。翁燕便把自己的經歷對老尼說了。老尼聽后，說：“這沒什麼奇怪的，這二妃廟，就是為記念李龜年而修的。”

　　據記載，安史之亂后，深得唐玄宗賞識的李龜年流落到江南，開始以賣唱為生。一天，湘中採訪使舉辦家宴，也請李龜年前來助興。宴會上，李龜年唱了王維五言行《伊川歌》：清風明月苦相思，盪子從戎十載余；徵人去日殷勤囑，歸燕來時數附書。其唱腔音調凄涼，令人傷情，在座的人也無不淚下。李龜年這時也想起唐玄宗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不由傷心欲絕，剛一唱完，人就昏倒在地，只有耳朵還有熱氣，其妻不忍心殯殮，四天後，李龜年又蘇醒過來，最終還是鬱郁而死……

　　老尼這時又說道：“這二妃廟就是當年湘中採訪使家的舊址。相傳，李龜年醒過來，對他老伴說：這幾天，他去給二妃教唱曲目去了。大家為了記念李龜年，就建了這個二妃廟。”

　　翁燕這時潸然淚下，難道自己真是遇到當年的樂聖李龜年了嗎？這時，老尼忽然看見翁燕手中的篳篥，驚問道：“姑娘，你手中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翁燕拿起篳篥，說：“這就是……老人給我的。”

　　老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介紹說，翁燕手中之物，是一年前在二妃廟前建造電影城時，從地下挖出來的。老尼當時看見這竹器埋在地下，挖出來還光滑玉潤，也不知是何物，便順手掛在廟后的牆壁上。要不是看見翁燕拿在手中，她幾乎還忘了這個物件……

　　聽了老尼如此一說，手中這個篳篥，難道是當年李龜年舊物？翁燕心中不覺感慨萬千。

　　沒過多久，湘潭郊外的電影城裡，出現了一個音樂聽吧。一個女孩一身唐裝打扮，靜靜地坐在一隅，用一支篳篥，演唱着一首首凄婉美奐的曲目。不管是否懂得音樂的人，只要聽過這些曲目，沒有一個不被這些曲子所打動，不禁思念家鄉和朋友，繼而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