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保護她的天真

　　我和好友倩倩已經很久沒有互相分享視頻了，以前我們看到什麼好玩兒的或者比較有意義的視頻都會自覺地分享給彼此，後來因為各種瑣事或者其他愛好，視頻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我們忘在腦後。前天早上，倩倩忽然對我說：“雪，給你看個視頻。”我本來興趣不大，但也有點好奇，倩倩怎麼又突然想起給我推薦視頻了呢？

　　打開電腦，倩倩噼里啪啦在網頁上敲出幾個關鍵字“瘋媽傻爸”，輸入框下立即自動出現一個題目《瘋媽傻爸破落家，一朵美麗倔強花》。一看題目就知道是個勵志視頻，從小到大已經看過很多這樣的視頻，聽過太多這樣的故事了，我想應該沒什麼特別的，可是倩倩說：“你一定要看！”好奇心再次讓我坐於電腦前，靜默着看完了這個故事。

　　一．倔強花的人生

　　她是一個叫海萱的小女孩兒，才9歲，剛讀小學三年級的她已挑起一個家裡全部的家務。視頻開始時，海萱正吃力地提着一個大木盆，準備洗衣服，準備工作做好以後，她一邊洗衣服，一邊回答記者的提問，刷刷的洗衣聲聽着格外刺耳。

　　記者：“海萱，你多大就會洗衣服了？”

　　海萱：“七歲吧。”

　　記者：“誰教你洗的？”

　　海萱：“看爸爸洗的。”

　　記者：“是爸爸要求小海萱會洗衣服的嗎？”

　　海萱專註地洗着衣服，抿着嘴搖了搖頭。

　　記者：“那你為什麼要學呢？”

　　海萱：“因為我爸爸天天去做工，做得很辛苦，回來的時候衣服弄得很臟。”

　　記者：“媽媽的呢？”

　　海萱：“媽媽的我也幫她洗，給她做飯，給她洗頭，給她洗手。”

　　記者：“也就是說媽媽基本上都要你來照顧咯？那你不就成了媽媽的媽媽嗎？”

　　海萱輕輕點了下頭，露出一臉天真的笑容，說：“因為我媽媽有病才這樣的呀。”

　　衣服洗好了，但因為個頭太矮，海萱只有站上凳子，才能把衣服掛上晾衣桿擰乾。小海萱邊擰衣服邊解釋：“站在上面擰着，把水擰出來，這樣一下就弄乾了很多。”儼然一位經驗豐富的小師傅。

　　媽媽的媽媽，誰能相信這是對一個九歲小女孩兒的稱呼？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小海萱確實扮演着這樣一個角色。她不僅要全權負責照顧媽媽的飲食起居，還要每天監督媽媽吃藥。海萱媽媽有瘋病，什麼事都做不了，還要人照顧，每天瘋瘋癲癲地在馬路上撿別人吃剩下的甘蔗頭，爛水果吃。小海萱管不住媽媽，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就會獨自跑到山下的鎮子里，漫無目的地遊盪，只要行為不過分，鎮上的人大多習以為常。只有等到海萱爸爸做完工，才能再到鎮上去把海萱媽媽接回來。

　　從視頻中可以看到，海萱家裡的房子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到處都是窟窿。而爸爸賣苦力掙來的錢，幾乎都花在了媽媽的瘋病上。海萱的爸爸因為痴傻，沒有固定工作，全靠着一身力氣掙錢，鎮上哪裡有重活就叫他，隨叫隨到。視頻專門拍攝了海萱爸爸在遮天山上林場將一批杉木裝車的情景，一貨車的杉木總重量將近8噸，裝一車給50塊錢，全靠一個人。裝完一車杉木，海萱爸爸用了5個小時，這50塊錢，對於許多城市高消費者來說，還不及一包好煙的錢，對於普通工薪階層來說，也就是一天的飯錢，而這50塊錢，對於海萱一家，卻是救命的錢。海萱媽媽的病，就靠爸爸賺得苦力錢來維持。

　　二．他們本不該是這樣

　　一個痴傻，一個瘋癲，他們的結合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果他不傻，她不瘋，也許他們終生不會有交集，如果他們命中注定要在一起，那他們為了抵達彼此所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些？

　　整個視頻看下來，我們可以發現海萱爸爸沒有說一句話，也許他根本不能像常人一樣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其實海萱爸爸本來不傻，只是一歲多的時候在火邊玩耍，掉到火坑邊燒壞了頭，在外面不能夠動腦筋。

　　關於海萱媽媽，鎮上有很多的傳說，據說海萱媽媽以前是很漂亮的，能歌善舞，學習成績優異，是去廣東打工回來后突然就變得瘋瘋癲癲了。從照片上看，海萱媽媽一頭長發，圍着圍巾，年輕時的確很漂亮，很有靈氣，再看看她現在的樣子，瘦弱的身軀似乾枯的野草也在風中搖晃，眼睛里再也看不見一絲生機與活力。她不知道自己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任由一具失了靈魂的軀殼在世間遊盪着。且不論她的變化是意外地遭遇，還是人為的摧毀，單單是這種美好事物的消逝就不得不讓人為之心疼惋惜。倩倩說：“若沒有這遺憾，海萱媽媽是絕對不可能嫁給海萱爸爸的，也不可能有這個惹人憐愛的小海萱。”是啊，因為殘缺，他們才走到一起；因為遺憾，他們的結合才讓人感慨萬千；因為難得，小海萱的天真懂事才讓人心疼愛憐。

　　沒有人知道他和她之間是否存在愛情，即便存在，也是我們這些旁人無法懂得的吧。他們溝通和交往的方式都異於常人，他們對彼此的依賴也是無人能夠替代的。在海萱媽媽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海萱爸爸是值得信任的。只要海萱爸爸不在家，海萱媽媽在家裡一刻也待不住。她離去的步伐，縱然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小海萱也無法挽留。而離家的海萱媽媽，也只有海萱爸爸才能將她找回。這，算是相濡以沫嗎？兩個苦命的人彼此陪伴，兩個寒冷的人相互取暖，而在那個已是初夏氣溫仍不過十度的小山上，小海萱是他們生命里僅有的春天。

　　他是一棵受傷了卻遲遲不肯倒下的大樹，她是一枝凋零了卻久久不願歸塵的花朵，他長在她的身後，是她一生的依靠，她開在他的心間，是他一世的燦爛。他們躲不開生活的風刀霜劍，只能帶着累累傷痕守護他們共同的春天。

　　三．生活的味道

　　炒春筍是海萱的拿手好菜，她要在家做好飯菜等爸媽回來。海萱一邊示範着春筍的切法一邊對記者說：“這個可以這麼剁，也可以這麼剁，然後再放油，再把這個放進去，還要放點辣椒才好吃。”

　　記者：“要不要放一點肉呢？”

　　海萱：“肉？沒肉。”

　　記者：“為什麼沒肉？”

　　海萱：“因為我們很久才吃肉的，有時候會半年，要是久便只有等到過年的時候才吃。今天我做兩個菜”

　　記者：“一個竹筍，還有一個呢？”

　　海萱：“酸，酸唄，酸甜苦辣，還有個是什麼？還少了一個字，是什麼？”

　　我猜她想說的應該是泡菜或者鹹菜，只不過思維跳躍太快，一說到味道，就想到人們常常提到的生活的滋味酸甜苦辣咸。一個九歲的孩童，如果不是經歷過、體會過，怎麼會脫口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小海萱問這個問題時的語氣依然是活潑的，或許她並沒有想要感慨什麼，只是一個小孩子該有的對未知事物的好奇而已。

　　記者告訴海萱還有一種味道是咸，然後順着海萱的思路問道：“你覺得你們家是哪個味道呢？”

　　海萱不假思索地說：“咸。”

　　記者：“為什麼是咸呢？”

　　海萱：“爸爸流汗是鹹的，我哭是鹹的。”

　　記者：“你為什麼要哭呢？”

　　海萱：“別人欺負我呀，然後我有時候會傷心呀，哭出來就是鹹的，或者我不見了什麼東西，也是鹹的呀。”

　　記者：“那你們家有沒有甜的時候呢？”

　　海萱：“有。”

　　記者：“什麼時候是甜的呢？”

　　海萱：“媽媽不發病的時候，爸爸就會表揚我，他要我在家裡看着她，所以要是她不發病，他就會表揚我，我們家都是甜的。”

　　問這些話的時候，鏡頭裡並沒有出現記者的身影，但是聽聲音，我們也能聽出此時記者的聲音是沙啞的，哽咽的。這個小女孩兒，承擔了這麼多，想要的也和大多數同齡孩子一樣，不過是爸爸一句表揚。爸爸的表揚會使這個家充滿甜甜的幸福的味道。

　　記者繼續問道：“這樣的，海萱，如果有一個願望可以讓你實現，你希望這個願望是什麼？”

　　海萱：“一個啊？”

　　記者：“對，一個。”

　　海萱：“希望媽媽的病好起來。”

　　記者：“為什麼這麼想媽媽好起來？”

　　海萱：“這樣別人就不會說我是癲子的女兒，好起來她就不會癲了。”

　　此時，海萱的菜也炒好了，自己嘗了一口，伸着舌頭笑着說：“辣死了。”不久后，爸爸媽媽也回來了，空蕩蕩的家終於有了一絲家的味道。

　　對於小海萱來說，日子苦一點不要緊，治好媽媽的病才是最要緊的。海萱小的時候曾被發病的媽媽扔進水池塘里，時值冬天，若不是爸爸將她及時救起，可能早就淹死或者凍死在冰冷的池水裡了。

　　四．山中百靈鳥

　　海萱爸爸沒接到活的時候，一大早就帶着海萱上山砍竹子。能跟着爸爸一起，不管幹什麼，海萱都很開心，爸爸砍下的竹子，由她負責除枝。大竹子扛下山，可以做田裡的籬笆，小竹枝可以用來做柴火。大山是山裡孩子的天堂，他們在這裡無拘無束，不但可以找到好玩兒的，還可以找到好吃的。海萱摘下一束花一朵一朵地往嘴裡塞着，又餵給爸爸一朵說：“很香的。”

　　在以往的文學作品或者影視作品中，以花瓣為食的都是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雖喜歡，但在心裡都明白，是假的。當小海萱摘下一朵花遞進嘴裡的時候，沒有電視里故意放慢的優雅姿態，有的只是一個小女孩兒的滿足和天真。這是大山饋贈給她的禮物，真希望她永遠這麼快樂自在。

　　海萱繼承了媽媽的能歌善舞，不但會唱歌，還能自己編歌，活脫脫一隻山中百靈鳥。她站在一根砍倒的竹竿上，一邊隨心所欲地唱着自己編的歌，一邊有節奏地踩壓腳下的竹竿，讓它隨着自己的歌聲上下起伏。倩倩最想讓我看的就是這個鏡頭，她說一個小女孩兒成長在這樣的環境，卻仍然那麼純樸，沒有一點抱怨，實在難得。而我的關注點除了小海萱天真懂事的性格外，還有留在海萱媽媽身上的遺憾，它就像一根刺，不經意地就扎進了人心裡，而海萱就是那個把這根刺剔除或熔解的人。

　　“爸爸很勤勞，很辛苦，眼睛黑黑的，頭髮長長的，衣服穿着一件黑衣服，說錯了，就是灰衣服，黑黑的衣服黑黑的腳，勤勞的爸爸，勤勞的爸爸。”質樸的歌詞，簡單的旋律，唱出的卻是海萱對爸爸深沉的愛。勤勞，是爸爸在留在海萱心中最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爸爸什麼也不能教給她。

　　不管別人怎麼說自己的爸爸，在海萱的心中，爸爸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為了這個家，他干最累最髒的活，從不抱怨，也從沒嫌棄過媽媽。媽媽是海萱最甜蜜的負擔。不管媽媽有沒有給過她母愛，在她看來只要她有媽媽，自己就是幸福的。像媽媽一樣照顧媽媽，海萱已經習以為常。

　　記者問起海萱：“會不會覺得這樣的媽媽很丟臉？”海萱也只是流着淚回答：“不會，因為世上只有媽媽好，一個人只有一個媽媽”她說如果媽媽的病好了，想讓媽媽給她做飯吃，因為每一個人的媽媽都給自己的孩子做飯吃。

　　就在海萱給記者看媽媽照片時，海萱媽媽又衝出了家門，天就要黑了，爸爸不在家，媽媽下山很危險，海萱不得不攔住媽媽。媽媽一次次地掙脫，海萱又一次次地追上去，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留住媽媽，她的手都拽紅了，很痛很痛，但每次她被媽媽甩開后，她的心更痛。海萱只能哭着跟隨在媽媽身後，她留不住她，她能做的只是守着她，不讓她走丟了。媽媽就在海萱眼前，而母愛卻很遠，她心裡有很多話想跟媽媽說，但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媽媽根本聽不懂。

　　海萱爸爸找到海萱媽媽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媽媽的手聽話地握在爸爸手裡，跟着爸爸往回走，而此時的海萱已經因為太累而趴在爸爸背上睡著了，願她在夢中能有一個健康幸福的家庭吧。

　　五．誰來保護她的天真

　　儘管小海萱給我們帶來了如此多的感動，可是從感性的思維中回過神來，又不得不為她的處境擔憂。這個令人心酸無奈的家，真的能提供給她該有的保護嗎？

　　她現在還小，所以才能那麼簡單，隨着年齡的增長，她肩上的責任會越來越大，她心裡的負擔也會越來越重，如果有一天，她感到不堪重負了，誰來保護她的這份天真呢？海萱爸爸不能，海萱媽媽更不可能。

　　再過兩三年，小海萱會進入青春期。青春期是一個女孩子心靈最敏感的階段，那時候她可能會遭遇很多心理問題，旁人一句無心的話就有可能會在她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她會接觸更多形形色色的人群，她會不自覺地拿自己跟周圍的人對比，她會發現她與她們的差異，她可能會孤獨，會自卑，會自尊心受挫，會因此而變得叛逆。當一個人的思維一旦進入死胡同里時，是很難自己一個人走出來的，那時候，她身邊會有另一個人來幫助她嗎？

　　慢慢地，她會行至一個又一個人生的岔路口，她需要做一些選擇，可是身邊沒有人可以給她提供參考。對與錯之間，稍不留神，可能會一步錯，步步錯，幸運的話，她也許能轉一圈后回到原點，但也有可能會再也回不來。

　　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理想，可是家庭的捆綁卻使她沒辦法高飛。她該如何來調節親情和理想之間的矛盾？畢竟，已經有太多人因為家庭原因放棄了理想，也有太多人為了理想辜負了家人，誰說自己選擇的路一定不會後悔？誰說自己做的決定就一定付得起責任？

　　當然，這些都是假設而已，也有可能她會一直樂觀堅強下去，會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成長為一個獨立頑強的女孩兒，自己執筆書寫出一段精彩的人生。

　　文/凌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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