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慢慢變老

　　“請問你們的小籠包是在哪個窗口買的，阿姨？”剛想抬起手指給她看，可那一聲脆生生的“阿姨”令我當場石化。你可能會想，被叫“阿姨”很正常啊，我們不是天天被孩子的同學喊“阿姨”嗎？可是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在大學食堂被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喊“阿姨”，請盡情地同情我吧！時間這把殺豬刀，是越來越不給面子了。

　　回想十年前，我二十三歲，單身女孩，剛剛參加工作。用不着怎麼打扮，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自然的青春氣息。那個時候，總感覺時間是永恆的，青春也是永恆的，自己是不可能會變老的。我教的學生是剛入學的大一新生，有些上學比較晚的都比我小不了幾歲，我也一直把自己當成他們的同齡人。記得開學第一節課，他們問我的問題是：“老師，你有男朋友嗎？”雖有一絲竊喜，但這個問題也實屬意料之中。誰叫我這麼年輕呢？

　　兩年之後，我二十五歲，變成了已婚婦女。那一年新生的第一次課，他們問我的問題仍然是：“老師，你有男朋友嗎？”我努力剋制住自己雀躍的歡心，回答說：“沒有！”下面有些輕聲的議論。我頓了頓，又說：“因為我已經有了husband!” 一片驚訝一片嘩然。我站在台上接受着眾人的矚目，那感覺就像正在加冕的“香港小姐”一樣，爽！

　　過了三年，我二十八歲，在休了一年產假之後重返課堂，又多了一個身份----孩兒他娘。我忐忑不安地期待着新生最好奇的那個問題。終於，有人開問了：“老師，你有男朋友嗎？”那一刻，我差點兒笑出聲。不過我還是故作鎮定，故伎重施，說：“沒有。”下面沒人吭聲。然後我又頓了頓說：“不過我有husband!”意料中的一片騷動。待騷動將落未落，我又說：“我還有son!”即將落幕的騷動頃刻間逆流而上，直達頂峰。我那個虛榮心啊，瞬間爆棚！

　　又過了兩年，成功奔三。新生的第一次課上，我想當然的等待着那個令人期待的問題，才過了兩年而已，自我感覺挺好，沒啥大變化。可是，我的翹首企盼迎來的是：“老師，你孩子幾歲了？”那一刻，一下子墜落天堂，彷彿被人強行從夢境拉回到現實：唉，終究是老了啊！從那時起，我也終於意識到，我的學生都已經是90后了，我再也不可能和他們“同齡”。

　　正當我努力轉型，儘力從“姐姐型老師”轉向“媽媽型老師”的時候，一件事又讓我重拾信心。那天打的士回學校開會，學校位於郊區的大學城，很多司機都不認路。這個司機也一樣。於是，我詳細地跟他描述了行車路線，包括大學城的路線圖，甚至連他怎樣返回比較省油都解釋的清清楚楚。末了，司機說：“看你對大學城那麼熟悉，起碼上大三了吧！”哎呀媽呀，這大叔不是在忽悠我吧。管他呢，忽悠就忽悠，我愛聽。於是我強壓住快要蹦出來的小心臟，甜甜地說：“我大四了！”一路上，那放聲狂笑的衝動差點兒把我憋瘋！

　　就這樣在“顯老和不顯老”的糾結中又過了兩年，我三十二歲，又迎來一屆新生。第一次課上，我剛把電話號碼和電子郵箱寫在黑板上，就有個學生自作聰明不知死活地說：“老師，你那個郵箱肯定是你老公和你兒子的名字首字母吧！”我腿一軟，差點兒沒從講台上掉下去。我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越看越心驚：媽呀，你是算命的嗎？你還看出啥了？看出來我的年齡了？鎮定鎮定，還有一屋子學生等着聽“八卦”呢！於是，我狠狠表揚了一下那位同學，推理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強！然後自動交待了家庭婚姻狀況，心裡難言的落寞：那個百聽不厭的問題就此成為歷史了吧！

　　說實話，希望繼續被人問“你有男朋友嗎”的確是我有點兒不切實際的幻想，可是一下子跳到被一個大學生叫“阿姨”的程度，這種尊重真是讓人承受不住。不過回想一下，她可能是看到坐在我旁邊的兒子那麼大的個頭，所以才合理的推斷出我可能是“阿姨”的，不然一定會說：“請問你的小籠包是在哪個窗口買的，同學？”

　　不管是“同學”還是“阿姨”，現實始終是，我在慢慢變老。我無力阻擋外表和容顏的變化，但那顆心卻可以在我的掌控之下，不增齡。我知道，它現在仍然像十年前那樣充滿了激情充滿了力量，一直彈奏着青春的樂章。我會像現在這樣呵護着它，直到青絲變白髮，直到皺紋爬滿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