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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東風漸入金屋獲讒言夭歸黃土說襲晴

手機:M版  分類:文化隨筆  編輯:得得9

  得東風漸入金屋 獲讒言夭歸黃土 說襲晴

  文菡萏

  襲人和晴雯是整部紅樓里着墨最多名號最響的兩個丫頭,風頭蓋過元、迎、惜三位小姐。他們隸屬怡紅,性格迥異,命運背馳。曹侯一直把她們對着寫。一慧中,一秀外;一溫和,一鋒芒;一漸入金屋,一夭歸黃土。在她們身上我們能看到不同的處事風格,不同的人生取向,不同的人性光芒。她們雖為奴婢,卻是寶玉一生中非常重要的兩個人物 。她們都陪侍過寶玉的外床,寶玉夜裡呼過襲人,也喚過晴雯,大有“嬰兒戀母,乳燕尋巢”之態。

  襲人是買進府的丫頭,媽媽健在,有哥哥花自芳,現居京城。自小伺候賈母,本名珍珠,是賈母的八個大丫頭之一,服侍寶玉后改為襲人,取花氣襲人知晝暖之意。晴雯是賴大家買進府的一個小丫頭,無父無母,不知姓氏名誰,家住何方,因聰明可愛,標緻伶俐,賈母喜歡,賴家便孝敬了賈母,賈母後來又予了寶玉,成了寶玉的大丫頭。

  賈府在用人上有着很嚴格的等級制度,賈母有八個一兩的大丫頭,王夫人減半有4個一兩的,趙姨娘有兩個一弔的。丫頭也是一級管一級,大丫頭並不指年齡之大,而往往是資格之老,月例之高。小丫頭也不是指年齡之小,而是指離主人之遙,月例之少。寶玉用丫頭的標準和賈環是一樣的,並無正庶之分,他們的大丫頭最高分例是一弔,小丫頭是五百錢。寶玉因賈母寵愛,就把自己的丫頭襲人借用給寶玉,襲人的月例是一兩銀子,還在賈母那邊的帳上拿,因此襲人還算賈母的人。

  寶玉有7個大丫頭,8個小丫頭,加襲人是16個丫頭,襲人因資格最老,待遇最高可算是領班。大丫頭一般是管小丫頭的,主人往往不插手。大丫頭在屋裡幹些端茶倒水的細事,小丫頭在外面做些擔水掃地的粗活,因此有的小丫頭,寶玉是不認識或不熟悉的。像小紅,四兒都是寶玉身邊無人時才得以近身,以至招嫉。

  襲人是寶玉的貼身丫鬟,在丫鬟裡面身份尊貴,寶玉的飲食起居都由她照顧,她年齡比寶玉長兩歲,雖名為丫鬟實有姐姐和母親之義,寶玉心裡對其相當依賴,往往回家先問“你襲人姐姐呢”。我們從留酥酪,私訪花家這兩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們兩人感情之深厚,關係之親洽。

  寶玉在未進大觀園前,是和賈母同住的,那時最多不超過13歲,就已和花襲人偷試了雲雨情,待襲人比別人自是不同。通部紅樓(80回)看去,真正和寶玉有肌膚之親的女性只此一人。性愛對寶玉來說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第6回,寶玉夢中遺精,屬正常的生理現象,被襲人穿衣時發現,問了許多話,寶玉便把夢中之事含羞告之,兩人隨即偷試了一番。這裡有一句話,“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實際這是開脫之詞,只是襲人自己心中私度。後面78回晴雯被逐,王夫人欺瞞賈母謊稱其懶惰多病,患了女兒癆,有賈母口中真正說出的一段話“晴雯那丫頭我看她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她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可見賈母是有意把晴雯留給寶玉,襲人只不過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紅樓的高明之處就在於雲深霧罩中伏有萬千丘壑,你自思之。。

  襲人好強素有爭勝誇耀之心,做人做事目的明確,一心想留在寶玉身邊,一步一步往上走。脂硯也說過,襲人是好強所誤。她的人生軌跡亦如她所願,我們看到80回時,她已是半個姨娘。什麼是半個姨娘,就是還沒成為真正的姨娘,正式的姨娘要像趙姨娘那樣,處於半主半仆之間,名正言順,自己也有丫鬟侍候着,分例在公家賬上領。襲人是36回,被王夫人看重,從自己的20兩月例里拿2兩銀子1吊錢給襲人,把她的待遇提高到老姨娘的水平,獨瞞賈政,賈母也是77回晴雯被逐才得以知道,也就是漸步金屋,離姨娘還有一步之遙。王夫人說過,先渾着,過兩三年再說,也就還有個緩衝考驗的階段。後趙姨娘想向賈政為賈環討彩雲做妾,賈政說不急,他已看上兩個,一個給寶玉,一個給環兒,趙姨娘告之寶玉已經有兩年了,可見兩年之後,襲人還沒有當上正式的姨娘。此書我們無緣看到80回后的情節,脂硯齋說過,不見后30回,便不知紅樓之妙,我們現在雖閱斷臂,仍覺精彩萬分,可見前80回的情節都不會是浮文漲墨,廢節贅章,應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花襲人武陵別景,桃紅又一春,具體原因不得而知。在薄命冊里她位居又副冊,與晴雯平等,賈府沒落,寶玉沒死,可見還沒有成為真正的妾,要不不會別嫁,真正的妾是麝月,一直荼靡花謝,患難與共。

  在紅樓里,丫頭分三種,一是外來戶,就是自小買進府的,像襲人。二是本地戶,世代為仆的,像鴛鴦,彩雲,金釧,思琪,小紅。三是別人送的,像晴雯。每一個丫頭都是從小丫頭做起,然後晉陞為大丫頭,到了一定年齡就指配小廝為婚。各別受寵的,主人開恩放出去自己擇夫。 當然最好的結果就是,留下來做妾,有機會再扶正,就像平兒,這樣的例子極少。一個人能從小丫頭,大丫頭,妾,夫人這樣一路升上去很不容易,不僅要有品有貌,還要有能力智慧心計等。像趙姨娘能一直做到妾,深受賈政的喜愛,我們也不可以小覷。

  襲人是因少時家貧被賣入賈府的,在府中毫無背景,全憑一己之力,而深得賈母的信任,王夫人的器重,寶玉的喜歡,是相當不簡單的。

  關於襲人的容貌,文中沒有具體的描寫,只是26回,由賈芸眼中看出她細挑身材,容長臉面。后薛姨媽說過“模樣兒自然不用說的,他的那一種行事大方,說話見人和氣裡頭帶着剛硬要強,這個實在難得。”可見襲人長得還是不錯。雲雨情一回說寶玉素喜她嬌媚,李奶母也說襲人一天到晚裝狐媚子哄寶玉,可知襲人還是嬌俏動人溫柔可愛的,太丑寶玉也不會喜歡。

  襲人是個實幹家,以賢惠著稱,言語不多,內心有數,做事用心,盡職盡責,是公認的大善之人,也因此賈母把她給了寶玉。36回,寶釵去怡紅尋寶玉談講以解午倦,一路行來鴉雀無聲,外間丫鬟橫七豎八都在睡覺,獨有襲人坐在寶玉身旁,手裡綉着鴛鴦兜肚,旁邊放着一柄白犀麈。襲人告訴寶釵防花心裡的小蟲從紗眼鑽進來,趁寶玉熟睡夾一口,很疼。此節襲人犧牲午睡,獨自看護寶玉大有慈母之風。第64回,賈敬殯天,寶玉在寧府穿孝,趁客稀回家看視黛玉,先回至怡紅,看老媽子小丫頭在迴廊卧睡乘涼;晴雯芳官麝月在屋內抓子兒贏瓜子兒呢。獨襲人一人在裡間打結,也就是做針線活,要知道,那是七月半,很熱,寶玉怕她熱壞了道:“這麼長天,你也該歇息歇息,或和他們頑笑,要不,瞧瞧林妹妹去也好。怪熱的,打這個哪裡使?”襲人回說:“你現在帶的這個青色扇套是東府榮大奶奶去世時那年做的”也就是可卿死的那年,青色是指喪事才帶。“現在天天帶着,讓老太太,太太看見說我們不經心,我就趕着做一個換下來”。曹侯信手寫來,見縫插針,這樣的例子隨處可見,以上兩處就可窺一斑,說明襲人在寶玉身上事事留心,處處在意,想別人想不到之想,做別人不願做之事,這是襲人的長處。

  另外襲人還是個息事寧人之人。遇事一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第19回,元春賜出糖蒸酥酪,寶玉見襲人上次愛吃就給她留下,沒想到被李奶母賭氣吃盡,寶玉聞之剛要動氣,被襲人攔下,謊稱自己現已不愛吃酪,只想吃風乾栗子,讓寶玉替她剝,將事情混過。這些都是襲人的正文,一絲不亂。楓露茶事件也是如出一轍,寶玉早起沏好的楓露茶要兩三道才出色,等晚上回來喝時,已被李奶母喝了,寶玉逞醉,遷怒茜雪,摔了茶盅,賈母聽見吵鬧,遙問何事,襲人回說是下雪腳滑自己失手跌破,把事情壓下,此事也見襲人之識大體,顧大局。

  但我們細讀就會發現曹侯寫文綿里藏針,柔裡帶刀。茜雪,紅色的雪,冤枉也!茜雪是寶玉的大丫鬟,此事過後隨即消失,後由李奶母口中得之被逐,脂硯也有評,說獄神廟方是茜雪正文,可惜我們無緣看到。茜雪被逐到底是被誰所逐,不得而知,寶玉口口聲聲攆的是奶母,可是走的卻是茜雪。奶母本已告老,年邁功高,小兒無知,要攆乳母本是笑談。茜雪無罪,“逐”字確鑿,不可能自己要走,寶玉也無權處決,可見賈母最後還是知其首尾,但襲人好人坐定,裡面內幕,就不妄測。

  晴雯是整個紅樓里最出眾的丫頭,貌美聰慧,堪稱丫鬟里的全才,樣樣都行。賈母說所有的丫頭模樣言談爽利針線多不及她,絕不是虛言,可做定評。

  晴雯貌美,書中多處反覆渲染,用墨之多大有蓋過黛玉之勢。由寶玉之口“雖然他生得比人強,也沒甚妨礙去處。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鋒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們。想是他過於生得好了,反被這好所誤。”可見晴雯是因貌美招嫉。由襲人口中“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 直笨的倒好。” 可見襲人不得不承認晴雯長相在自己之上。由王夫人口中“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美人無肩,玲瓏曼妙,由王夫人眼中畫出。下人王善寶家進讒“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着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象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74回王夫人動了雷霆之怒,親自教訓晴雯“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乾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可見晴雯是公認的美人胚子,即便生病不飾打扮亦有春睡捧心之風,從賈母到下人不管是喜歡她的還是不喜歡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晴雯之美,晴卿堪稱絕色!

  晴雯還是紅樓丫頭裡最聰慧的女孩,心靈手巧。人贊黛玉冰雪是一肚子的文章,人贊晴雯那是手工天下無雙。別說在丫頭群里,就是在小姐堆里,以至整個京城,包括所有的織補匠人在內多不及她,可惜晴雯受冤,無數閱書者為之一大哭。第52回勇晴雯病補雀金裘,其光芒勝過襲人數倍,雀金裘是哦啰斯國進貢來的,用孔雀毛拈了線織的一件非常珍貴的衣服,寶玉吃酒,第一天就燒了一個指頂大的洞。第二天是正日子還要穿,又怕老太太,太太知道,麝月偷偷的包了出去,訪遍了京城所有裁縫綉匠並作女工者,無一人敢攬,家中之人也無有一人會界限之法。此時,晴雯重病卧床,身如火炭,臉燒飛紅,心下怕寶玉着急,還是掙扎着熬夜補完,使之復原如初。此節可見晴雯手工之精,心智之聰。后晴雯死一回,寶玉心下煩亂脫下外衣,露出裡面血點子似的紅褲子也是晴雯的手工。可知說晴雯懶惰是天大的冤枉,晴雯實是不爭名不奪利不獻媚平日不出頭耿直之人。

  再說晴雯的品質,晴雯最高貴的地方是她的正直,52回可以看做是晴雯的正傳,除補裘還有墜兒偷鐲一事,平兒在烤鹿肉時丟了蝦須金鐲,被寶玉的丫鬟墜兒盜去,宋媽發現後送回,平兒將此事瞞下。盜賊出自怡紅,寶玉襲人面子很不好看,可知平日寶玉待人之寬,襲人用人不善,讓趙姨娘那邊稱願。晴雯聞之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圓睜,當時就想叫墜兒,被寶玉壓住。第二天,晴雯之病加重,喚墜兒近前,抓住她的手,拿一丈青亂戳罵道:要這爪子作什麼?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此處雖寫墜兒,實寫晴雯手腳之乾淨,眼界之寬廣,性如暴碳,愛憎分明。但也反映她過於鋒芒,慮事不周,對小丫頭下手之狠。此事她本可以不管,待襲人回來處置,可又偏偏喜歡在這種事上出頭,白白為自己結怨,這是晴雯缺處。

  晴雯的正直最主要的是體現在她和寶玉的關係上,晴雯雖貌美,但潔身自愛,內心通透,是一個玻璃體水晶心表裡如一的人。對寶玉沒任何非分之想,眼中也不揉沙子,很瞧不起襲人同寶玉那種偷偷摸摸的關係,為此多次和襲人發生口角。我們不可淺薄的認為晴雯是嫉妒,晴雯實是不屑。襲人和寶玉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包括外面之人都曉得,28回馮紫英請客,蔣玉菡說出花氣襲人知晝暖這句詩作酒令,薛蟠就說該打,冒犯了寶玉的寶貝,妓女雲兒細解。可見襲人名聲早就在外,可偏偏晴雯喜歡揭老底,為自己招禍。

  撕扇回, 晴雯雖恃寵而驕,但更顯其自尊自愛的一面,寶玉讓晴雯和他一起洗澡,晴雯搖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連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麼洗了,笑了幾天。我也沒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我們先不論寶玉和碧痕何事,只看晴雯本色純凈,並無勾引寶玉之心。晴雯還陪侍在寶玉的外床,雖同榻,但無染,晴雯想要與寶玉親密的機會很多,但每每表現的都是一派純凈天真的小女兒之態,這是晴雯的可貴可敬之處。像金釧是王夫人的大丫頭,離寶玉雖遙,但每次相見都極盡挑逗。

  晴雯被逐是一大冤案,罪名就是勾引寶玉。王夫人親自出馬,整頓了怡紅,清除了晴雯,芳官,四兒等。炮製者是王夫人,至於真正的黑手是誰,成為千古迷案,書中正寫是王善寶家。王善寶家是邢夫人的陪房,不是王夫人這邊的人,各歸各家,她的話只能做參考,王夫人不會昏庸到憑她一句話,就要了晴雯的小命,且看書中原話“王善保家的去趁勢告倒了晴雯,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也就隨機趁便下了些話”可見除了王善寶家還有王夫人那邊的人,這是明寫。還有“二則因竟有人指寶玉為由,說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裡的丫頭們不長進教習壞了。。。。”這句話就說的比較隱晦。脂批:暗伏一段。更覺煙迷霧罩之中更有無限溪山矣。無獨有偶第34回襲人對王夫人說“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這裡捎帶寶釵,實指黛玉,襲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緊接着,36回就加薪提例,成了半個姨娘,已由賈母之人成了王夫人心腹。

  王夫人訓四兒“打諒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裡”可見內奸出自怡紅,平日玩笑之話,盡數進入王夫人之耳,查抄這樣大的事,王夫人豈有不調查了解之理,襲人是王夫人心腹,王夫人焉有不問之理,這件事襲人有着推脫不了的干係。

  晴雯走後,寶玉大哭“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襲人聽了這話,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頑笑不留心的孟浪去處,怎麼太太竟忘了?想是還有別的事,等完了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寶玉笑道:“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樣,從小兒在老太太屋裡過來的,雖然他生得比人強,也沒甚妨礙去處。。。。。”看寶玉這一大段話,大有疑襲人之意,不僅他疑後來讀者更疑,所以晚清罵襲人之文鋪天蓋地。曹侯在這裡寫出了人性的詭異複雜,正反兩面。

  寶玉說晴雯即便生的好些,也沒甚妨礙去處,只是寶玉作為男人一己之見,只能說他不大解女人的心思。寶玉自小喜歡在丫鬟堆里混,又喜歡在丫鬟身上用心,他希望這些美好的年輕女性能陪着他老,陪到他死,識分定回,遭到齡官的厭棄,才知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弱水三千也終須取一瓢飲,屬於自己的能陪自己走的就那麼兩三個人。他平日對丫鬟呵護有加說話隨和,從不擺主子的威風,丫鬟也喜歡同他嬉笑玩耍,但並無過格之處,真正和他有親密關係的只有襲人一人。寶玉不像孫紹組那樣丫頭淫遍,也不像賈蓉那樣噁心不堪。襲人晴雯更是他心頭看重之人,他希望她們能和睦相處,然事與願違。

  但做為女人,心胸狹窄者不在少數,卧榻之旁豈容她人鼾睡,尤其像襲人這樣好強,一心想往上爬的人,肯定要掃清障礙,晴雯是頭號勁敵,王夫人對賈母說過老祖宗原挑的不錯,晴雯是色色遠比別人強,但有本事的人未免調歪些,不如襲人沉穩知大禮等,可見賈母為寶玉挑的妾的候選人是晴雯。賈母也對王夫人說過襲人從小不言不語,只當是沒嘴的葫蘆,既是你深知,豈有大錯誤的。可見當初賈母把襲人給寶玉只是想讓他盡心的照顧寶玉,就像原來把她給湘雲,把紫鵑給黛玉一樣,並不是做為妾的候選,怎奈襲人棋高一着,已與寶玉好上,木已成舟,不齒之事是她做出,被趕的卻是晴雯, 這就是襲人的本事。晴雯倒是個磊落之人,她的嫂子燈姑娘後來也說“誰知你兩個竟還是各不相擾。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後悔錯怪了你們。” 襲人加例,晴雯被逐,王夫人都是先斬後奏,事已至此,賈母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

  再看晴雯與襲人的關係,晴襲有幾次短兵相接,為此現在的晴粉和襲粉一直吵鬧不休,暫且不論。襲人為長,年齡稍大,如果不能正式留下,也會很快的像彩雲那樣放出,但晴雯還會有機會。襲人雖負責肯干,但也自居位高,經常“我們,我們的”把自己和寶玉劃為一體,或說“我一時不到就有事故”這樣的話,把自己看得蠻重。實際這個地球離了誰都照常運轉,襲人奔喪月余,怡紅照好,雀金裘也補了,該發落的也發落了。晴雯平日在主子面前是不出頭的,知道王夫人心性極左不喜歡她這樣伶俐的人,另外也是因襲人一直在她的上面,作者也說她是使力不使心之人。她的缺處就是嘴巴太鋒利了,不饒人,尤其聽不慣襲人以“我們”自居,31回,襲人還沒加例,看晴雯的話“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叫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襲人羞愧無語,知道是自己把話說造次了。姑娘就是指通房丫頭,還不是的妾,像平兒就是平姑娘,姑娘雖可以和男主人親密,但也要女主人同意在女主人眼皮子底下,妾就不同,規格要高些,另作一房。作為丫鬟是不可以和男主人私通的,所以才叫鬼鬼祟祟。晴雯揭短,襲人嘴上雖不說什麼,心裡不見得不怨恨着惱。有晴雯這樣伶牙俐齒的人在旁邊,的確扎心。

  一個台灣的著名演員反串寶玉,記者問她在紅樓里最喜歡和不喜歡誰。她說最不喜歡的是黛玉說她哭哭啼啼,最喜歡的是晴雯說她快人快語。她不喜歡黛玉那是她對紅樓無知,不知道 “襲為釵副,晴為黛影”;不知道黛玉本為還淚而來;不知道黛玉的自然美好和充滿詩意的生活。她喜歡晴雯,恰恰喜歡了晴雯的缺點,實際鋒芒也是無知年少的表現,理解是涵養,包容是心胸。隨着年齡的增長就會知道良言春暖,惡語傷人這樣的道理。晴雯那時還小,仗着賈母喜歡她,自己又色色都好,又沒做虧心事,就任意灑落,憑性格處事,沒想到最後被逐。她死前對寶玉有一句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里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說畢又哭。可見也是過分的自信了,沒想到會有人背後下藥。

  再說襲人,作者一鼻兩喉,明褒暗貶。李奶母罵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一天裝狐媚子哄寶玉。。。。你能說作者是心血來潮胡亂一筆,你能說李奶母是因嫉妒罵襲人嗎?曹雪芹塑造一個人時,連靈帶肉,連皮帶骨,用不同的人的眼光剝給你看。在看37回,眾人聽了都笑道:“罵的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襲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麼死呢。”。可見襲人雖不多言,但心思點子極多,後來說這些話的丫鬟恐怕都不知是怎樣死的,她都會借王夫人之手一一清除,肯定也在被逐之列。再看寶玉,寶玉從來沒打過人,頭一次出手卻是襲人,雖是誤打,相信作者也不會浪費紙墨,做無用之文。這一腳實是作者替晴雯踢的,雖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寶玉內心明凈,要不也會做那篇長長的芙蓉女兒誄。書中也講到去了寶玉心頭第一等人,襲人也說人是去了,只怕名字是去不了的。

  襲為釵副,晴為黛影。在晴雯身上我們能看到許多黛玉的影子,比如風流靈巧,比如高潔自然,另黛玉也是賈母想給寶玉的,卻無果死去。金玉之說做成,也是由於王夫人的推動,簡直異曲同工。那晴雯能不能和黛玉相比,回答肯定是不能的,這並不是因為小姐丫鬟,主子奴才之別,而是修養教育,心靈層次的不同,像叉着腰罵小丫頭這樣的事黛玉是做不出來的,但如果晴雯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憑她的聰慧就是黛玉第二。

  襲人的結局是嫁給蔣玉菡,蔣玉菡是寶玉的朋友,紅樓四俠之一,是忠順王和北靜王爭奪的一個戲子,33回寶玉挨打一大半原因是因為他。琪官在城外紫檀堡有自己購置的房舍,還有一兩處鋪子,襲人嫁他,以後生活應該還是很殷實。有人看到有的古本說花襲人有始有終,最後和蔣玉菡一起供奉寶玉。另說,寶玉屢往告貸,蔣玉菡厭棄驅攆,被襲人呵斥,應該都不是事實,張愛玲考證也均為續書。那麼寶玉沒死,襲人為何嫁人,無非兩點,一是妾身不明,大了做為丫鬟放出,碰巧嫁給了蔣玉菡。二是家敗,怒其不爭,離開了寶玉,脂批說襲人走時留話“好歹留着麝月”又像不是她自己願意走的,雲山霧罩不做深究。但襲人對寶玉說過,你若做了強盜,難道我還跟了你去不成,要是晴雯又該做何想,都是疑案!

  曹雪芹經歷了大起大落複雜多變的人生,許多細節看似信手拈來,實是刀刀見血,字字封喉。知道人性往往在最關鍵的時候才能淋漓表現,雖寫得模糊,自有他的道理,紅樓眾說不一,但有一點,我們看事情要全面客觀,輕表重質。本是千紅一窟,萬艷同悲。襲人和晴雯,一漸入金屋,一夭歸黃土;我們與其感嘆和糾結她們迥異的命運、錯對的根由,倒不妨把她們權且作為有血肉、有靈魂的兩個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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