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術精神

　　文：吳大勤

　　武術的狂熱

　　韓福田的誕生，乃萬物之造化。在這麼一個星光閃爍的夜晚，與他在一個山崗上交談，我好象走進他的村莊，走進他的內心，走進他的武術世界。

　　雨水中的村莊除了一無所有還是一無所有，韓福田的眼裡含着淚水。這個被雨水打濕的孩子，在堅強里生命得到蛻變，心靈不斷茁長。

　　走出那個村莊，韓福田藉着一腔火魂，他以武功洞開一方天空，他以執着和聰慧把無數的不可能化為可能。

　　安徽省潁上縣，歷史悠久，人傑地靈。這裡孕育的管仲、鮑叔牙、甘茂是光照千秋的人物。當代又誕生常任俠、戴厚英、鄭守仁、陳國良等名流。1981年4月的某天，韓福田在潁水淮河邊上的一個叫小韓庄的村落出生。

　　聽韓福田嘮，我好象看到他家鄉的花草樹木、飛瀑流泉、諸種動物、天穹上的星辰，看不見的風搖撼着林梢，以及這些對於他的孕育和塑造。照耀潁上土地的歷史上的巨人，千百年來穿越潁上縣的淮河的波浪和雲影，肯定對福田有着潤物無聲的滋養。

　　少年福田不但人長得英俊，而且聰明好動。家中的清貧並沒有影響他內心的狂野，這個充滿神秘和詩意的地方，這個鐫刻了光榮和血淚的村莊。賦予了福田某種無法描述的東西，那些混沌的朦朧而不可言說的隱秘象一頭鹿時時撞擊着他的胸口，使他少年時期在無數次偶然和因緣中學會養育自己的精神世界並使之不斷寬廣。他正是以這種方式一步步走來，以武術搭建的小徑通向了現實世界和他的理想境地。他在這個神秘地帶澆灌滋養自己強健軀體。鄉村少年在一身泥濘一路坎坷里有了自己的面目，開始對世界發聲。

　　韓福田接觸功夫時只有四歲，他在村中看了一場《少林寺》，他“哈，哈哈”地擂着拳頭，把腦袋撞到門板上，連在夢裡都會對着床頭一陣打。村裡的小夥伴，個個如是病大蟲。他們三五個在一起，總要相互對擂、過招。少小年紀便有着體力的優勢，他靈敏、機警，每次把所有的對手放翻。他有了鐵棍、荊棒，隨身帶着，遇有開闊地，必要舞弄一番。

　　9歲那年，他偷着把米缸里的米拿去跟鄰村一個棍棒教頭學起武功來。家裡窮呀，父親看着空空的米缸，這個月吃什麼呢！他對着小福田舉起巴掌，這巴掌並沒有打下，父親眼裡蓄着淚。這一刻，他與父親沒有了距離，他似乎懂得了很多。

　　他依然狂熱於武功，在他的學校，在他的村莊，他打遍天下無敵手。14歲，父親說，到少林寺學武術吧。父親滿是老繭的手拿着一疊的紙幣，少年福田脆在父親面前，淚水飛流而下。

　　走出這個村莊，前面依然沼澤和荊棘。他需要多少的精神能量，才能支撐他堅強地走出去，以一滴水，匯入江河融於海。

　　武術的追尋

　　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傑都來把你敬仰。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很殘酷。一到少林寺，韓福田因水土不服而大病一場。還好，很快就病癒恢復了他猛虎一樣健壯的身體。這位少林俗家弟子，開始了他聞雞起舞的練武之路。每天天色未明，開始跑步，然後壓腿劈腿踢腿，一個半小時下來，很多人累得連樓梯都上不了，可韓福田還要一陣小跑，正踢一下，內擺外擺幾下。

　　武術從馬步開始，福田以後能在武學里出堂入室，也許是練就了紮實的馬步、弓步歇步基本功。他可以連續做30多個鯉魚打挺和空翻。

　　他把達摩拳、羅漢拳和少林陰手棍打得行雲流水滾瓜爛熟。在日復一日的操練里，他有了膽氣，有了魂魄，有了一個青春少年的孔武。之後他轉入實戰性較強的散打訓練，並於1995年底被選入河南省散打隊，次年底成為正式散打、搏擊運動員。

　　1997年以後，他開始參加各種職業比賽。1998年他獲得全國職業散打搏擊爭霸賽第一名，之後連續兩年獲河南省散打錦標賽冠軍。

　　2000年，他擔任了散打隊的教練。他教出的弟子，在全國摘桂奪冠。他的女徒弟夏瑞鑫多次榮獲亞洲散打錦標賽和世界錦標賽冠軍。已是及冠年華了，他做着長長的少年英雄夢，在拳壇打拚，揮灑着青春豪情，揮灑着熱血汗水。有一夜他走過少林寺塔林，一個個高僧似是在幽冥處用目光看着他。在黑夜裡，無數火把在他心中燃起又熄滅，隱隱約約，他感到惶惑又興奮。他仰望天穹，星空無聲無息。抑或這是一塊鐵坯在成為鋼刃之前的掙扎，在歲月與風塵的錘鍊和淬火中的陣痛。

　　思想才能帶給他出路。韓福田在身心的磨礪和行走中，慢慢領悟生命的秘密。他有了熱愛、寬容，尋找更廣闊的精神世界和自由。從鄉村裡走出，沒有前者，他只能以自己為榜樣前行，他必須以雙倍的養分澆灌才能壯大，他要再次出生。

　　面對森然的塔林，他冥思苦想，歷史在他心中莊嚴洄溯，他回顧自己的人生經歷，內心有了憂患，華夏文明需要荊楚蠻地的屈原來增富其詩性品格和靈魂維度一樣，他尋找自己的和武術關聯的肝膽和精神。真正的武學並不只是血勇和技能，好勇嗜殺逞能鬥勝充其量只一莽夫而已。武術更應有着它的文化和智慧，有着它的精神內涵，這才是一種道，包括儒家思想，道家精神，釋家修養深刻豐富的內涵。武是一顆仁者之心，不損道，不害人，屈人之兵並非取人生命，有着天地合一的超然之境。

　　他必須加強文化的學習，用知識武裝自己，強大自己。2001年，他考上廣州體育學院武術系，繼續習文修武，進行他武學的遠足。在這裡，他正心修身，甚至有了安邦定國，造福黎民的宏願。

　　心中有了大氣，身體有大力。

　　2001年，他已有兩年沒有進行系統的訓練了，但他多了膽魄和謀略。這一年，他參加了兩場讓他難忘的比賽。一場是廣東職業散打爭霸賽，對手一個個儘管強悍驍勇，但他硬拼智取，隨機隨性，有了思考的高度，最後勇奪第一。另一場是中國武林高手挑戰泰國職業拳手賽，中國隊連敗四輪。第五輪由韓福田上陣，他內心有着無邊的壓力，恐懼、無助，一頭野獸和李小龍在他體內竄跳。他有點瘋狂，一股難以操控的激情。然而他已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象虎奴管束老虎一樣，不讓身體的堤壩騰起巨浪。冷靜，讓他守着一縷清氣。他針對泰拳無招無式天馬行空和泰國拳手耐力好，抗打能力強的特點作出對應。這一座蓄勢已久的活火山，因緣契機而噴薄，在對手未及喘氣之際，他強攻巧戰，連挑帶打，連勝三局。此役一贏，大鼓我方士氣，使中方勢如破竹又連下數城。

　　領隊稱讚韓福田：智也，勇也！

　　武術的精神

　　韓福田的成長過程有着幾個轉折，象那些革命者參加革命一樣，最初的願望就是填飽肚子，然後才去解放全人類。福田已經在他長期的跋涉里完成革命的某一過程，但是革命尚未成功。

　　煅造武術的精神氣質才是他真正要追求的，武者失去思想便是莽夫，武者失去精神只會雞蟲之爭。

　　武者應是文武兼修大智大勇，他常會緬懷他的祖輩前人韓信，連下齊城七十二座，常冒鋒鏑仗劍參戰，取上將之首級，勇冠三軍。而他於街頭受跨下之辱也不予計較。他之忍，是志向、氣度，若以武力，但便揮劍逞強，即可屠滅痞棍，韓信深知大勇若怯。

　　福田由此展開他的思想，他進大學，就是要深造他的思想，探尋武學的精神實質，打通他內心的阻障。

　　武術系設有醫學、心理學、人體結構學、生化學等學科，這讓他的心靈得以延伸。

　　他讀《中庸》、《論語》、《黃帝內經》、《菜根譚》；他臨《張遷碑》、《金剛經》和王羲之的永和九年。

　　在莊子的化蝶里，他有了春天的田野和逍遙；他登上孔子的泰山，知道天下小；在李白和蘇東坡的黃河邊，他諳識有一個民族叫中華。

　　碎片的歷史和支離的文明，殘破的廢墟複合了一個完整的世界。歷史讓他的思想有了向度，讓他的生命震撼成力量和熱能。

　　他活在了司馬遷被閹成的歷史里；高漸離挖掉的眼睛讓他洞見這個世界；他看見了聶政，那張毀壞的死亡的臉；他在一首歌里看着虞姬推倒的金人，和她玲瓏的身體。

　　當他的思想開始哭泣，我們便可看到他精神的武術。

　　他拜張三立為師，學習陳式太極拳。太極，讓他與歷史與傳統靠得更近，讓一位赳赳武者有了儒雅有了謙遜。

　　2005年8月，他進了中山市第一人民法院。武林高手不是用雙手劈開法院的大門，他是用腦袋，用裡面裝着的之乎者也的智慧和文化，讓一條河流有了歌聲和浪花。從書記員到執行法官，又到法警隊。三月的鄉村有了藍色的節日，法院有了一位親切的兄弟和女婿。

　　一次單位組織到內蒙古考察學習，在草原上觀看由蒙古跤手舉辦的專業摔跤表演，表演完畢，跤手試問有沒有人上來一試身手，同行想一睹福田神采。福田打揖與蒙古跤手過招，雙方試力后，蒙古跤手突然發力直衝，福田以太極四兩撥千斤之力化之，再發虛力引對方前探，借勢迅速將對手翻摔在地。這內蒙壯漢自是不服，福田邊拉對方起身邊說著謙遜的話。蒙古另一老跤手上前大加贊同福田的武者風範與武藝，雙方和氣分別，草原上洋溢着武德的光芒。

　　韓福田深知武力不是目的，但是執法的手段，不是關鍵時，不出手。在一次執行中，七個壯漢恃力反抗執行，動粗使橫。福田又出手了，少林鷹爪功結合自由式摔跤，將他們一一制服，又一次完成了執行案件。與福田共同執行過的人常說，與這小子在一起既放心又省心。

　　他讀書習字練太極，自覺覺人，授人武功。他教大家習武首先要尊師、重道、信義，孝友，仁愛。他教大家健身和技擊，以武磨練毅志，提高人格修養。他告訴大家，武術是一種文化一種精神，它的精神就是愛，是屬於世界的中國的民族的精神。習武者有了博愛的情懷有了大同的意識，他的內心便蘊含了積極的友愛的精神。外在文化的內容內化成氣質，習武者浩然之氣、清逸大勇。武術修鍊是培養正義和擔當，教人走莊嚴的大道，有着氣魄氣節。人人如此，武術精神無限寬闊，天地人融溶親和，世界將非常美好。

　　時代在變，世界在變，科技傷害着傳統，多少古典破碎在後文明裡。但從韓福田身上，讓我尋找到記憶的晶瑩，看到武術的重生，感覺武術精神的復活並被賦予新的內涵。

　　那一夜我與他煮酒，我們談故鄉，談歷史，也談武術或哲學，我們在月朦朧酒朦朧里，他說看到了姜唐湖一望無際的麥地，看到了高高堆起的稻穀。我們哭，笑，好象找到一條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