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滄桑(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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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滄桑(小說)
清晨,天剛粉粉亮,鄉上劉書記就親自帶人打掃街道。看他們弓腰揮帚,弄得整條街塵土飛揚,肖書華頗感不屑,說,常年影子都看不到,今天怕是哪個大人物又要過路嘛。正在對門陽台上梳頭的薜媽答腔:說是書記、縣長要來給哪個有錢人撿柴。正在晨練的張老師聞言哈哈一笑,說撿啥子柴喲,給楊夢富的別墅剪綵!“撿柴”。大家鬨笑起來。薜媽雖仍不懂啥叫“剪綵”,但也曉得說錯了,頗不好意思的自嘲:笑啥子嘛笑,沒讀過書嘛。“憑那股氣勢,他還配得上縣長為他‘撿柴’”。肖書華笑着說。因炸麻花賣被批鬥過的薜媽伸着懶腰發感慨:現在的人有錢好啊,要是那些年,哼。那是,不是改革開放,縣長給他“撿柴”,怕早就抓他去坐牢啰。張老師半是認真半戲謔地說。大家一起在黃塵中仍在笑“撿柴”。
的確,楊要富確實不簡單。幾個月前,肖書華和幾個老友出於好奇,閑適間慕名去他的養殖基地參觀過。基地座落在著名的峽口風景區,剛進山口,林蔭中赫然一座石牌坊,上書一行遒勁、流暢的行草:“盛世養殖基地”。牌坊不這處,依山-座和周圍青山綠水互襯添彩的中式別墅,是養殖基地辦公樓。大門人進人岀,樓內人忙碌而靜謐。肖書華由衷讚歎:好氣派!這姓楊的是哪個富翁?他問同行的老友,大家都搖頭,說不知道。一路閑談,議論,感慨着。他們沿峰迴路轉的林間水泥路往裡走。
曲曲折折,他們來到菜架山、船架山兩山間的峽谷。谷名“老林壕”,顧名思義,谷里樹木森森,人跡罕至。壕長約里許,寬僅數十丈,兩岸陡峭,高不可攀,上僅天光一線。兩端壕口均已用大青石砌成高牆封堵,石牆上各有一座碉堡樣的小樓。樓里住着的飼養、管理人員正在忙碌着。
壕里林間,散養着百多頭長嘴獠牙、一色青棕粗毛,油光水亮,但又大小不一、肥滾滾的野豬。有的,分散成一群群在幾處飛瀑下的潭邊喝水。有的,野性十足的一群群在滿壕奔跑追逐,噬咬。十多二十頭老母豬則哄引着各自的一群小仔豬,在各自崖下的天然石洞口前悠閑地散步曬太陽或餵奶。
老人們見狀,不由嘖嘖連聲稱讚,說這人好聰明,好一個天然野豬養殖場。“莫錢,再聰明能辦得起嗎?”一老友羨慕地說,“怕是要幾百萬才行吧?聽說野豬很值錢呢。”另一老友驚詫的問,楊要富是哪裡人啰?有的說是廣東的,也有說是浙江的,有的又說是縣上招商引資從外國來的,但誰也說不準。老人們議論猜測着。
順着壕前的單行車道出峽口,穿石林來到壕口外的船架山下。陡峭的山崖下,幾條人工鑿成的小河依山直入山腹深處。暗河各寬數丈,長約半里,沿河鑿有支河引水互流,形成相通的暗河。每條暗河兩邊是人行道,河的上空低懸着電燈。鑿在山崖上的寬大石渠引入的燕灘河水由分渠口流入各條暗河,然後又隨山前的人工明渠迴流到燕灘河下游。
好宏大、艱巨的工程!好大的手筆。
各條暗河裡,清澈明凈的水中,成群的大小不一的娃娃魚或悠閑自在的游弋覓食,或藏身岩下石間休憩。山前明渠旁,一排紅磚平房裡,十來個一色藍工裝的工人正在隆隆機器聲中穿梭忙碌,拌和野豬和魚飼料。肖書華幾個老友邊饒有興趣的暢遊觀賞,邊探詢猜測着楊要富其人。誰也沒見過他,楊要富在人們心中更添了幾分神秘。
一輛奧迪穿過黃塵,“吱”的一聲停在肖書華的小樓前。“肖老師,”車上下來的中年男子站在肖書華的門口,緊盯着正在收看新聞的肖書華激動的喊着。肖書華吃驚的望着眼前這個他並不相識的壯實漢子,一臉疑惑。漢子上前緊緊握住肖書華的手,動情地說,我是楊要富,不,我是楊仲呀。”肖書華驚奇地後退一步,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中等身材,西裝筆挺氣派、微微發福的神秘男人,說,“你就是楊要富?”說著,又緊盯着他那寬鼻大臉上一雙微紅濕潤的大眼,在記憶里緊張地搜尋,然後又問,“你是楊仲?”“是的,老師,”楊要富聲音哽咽,晶亮的淚珠順腮滴落。望着楊要富那雙依稀相識,憨厚樸實的眼睛,肖老師喃喃自語:“哦,楊要富——楊仲?”
確實,眼前的男人與他記憶中的楊仲判若兩人,難怪他不認識。三十多年前的楊仲才十六歲,一身破衣爛衫裹着副清瘦單薄的身子,哪裡是眼前這個人呢?
那時的楊仲也不叫楊仲。楊仲是他的學生,見這個貧窮而聰明的少年,一雙眼睛總如饑似渴地鑽進書里,成績也因此格外的好,便分外喜歡他。他知道楊仲家人口多,又爹痴娘癱,一家人全靠他殘疾的哥哥養活,窮得無隔夜糧,便時常周濟他家和替他繳納昂貴的學雜費,他知道,農村娃娃要想改變命運,只有走讀書考學這條路。他善意,期盼地將他的名字楊延其改名楊仲。他盼他高中,盼他走出貧窮。
誰知,初三中考前幾天,楊仲被工商局和民警扣留了,說是他搞投機倒把,在街上賣糧票被抓住了。肖老師痛心成績優異的學生在關鍵時逢此大難,四處求情,並信誓旦旦的證明,是他和同事見楊家困難,捐湊的糧票,揭不開鍋的楊家割生肉般的勻出二十斤賣,想給病人抓藥。但他“臭老九”一個,證明不起作用。楊仲被關進公社學習班,被無休止的審問、調查、。要不是他年紀小,還差點被無產階級專政。最後沒收糧票、罰款,學籍也被開除了。等楊仲被放回時,中考早過了。學校從此與楊仲無緣。楊仲告別了肖老師回到燕窩坪老家。
嗨呀,楊要富就是你喲。肖老師滿臉溝壑蕩漾着驚喜,老花鏡後面閃爍着不敢相信的目光,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聲音有些顫抖:聽說你畢業后在當木匠的嘛?是的,老師。楊要富為老師點燃“軟中華”后,雙眼滾動着悲涼,心酸地說:“幹了六年木匠卻沒掙到錢,雖然後來土地下戶,飯可以吃飽了,可家裡病人多勞力少仍然貧窮。莫奈何,我只好狠心丟下一家人,闖深圳去了。”
在布吉翻關時,因搜身上無錢,被帶關的黑幫飽打了一頓的楊仲深愧辜負了老師的期望沒能考學,還至今貧窮如洗;想到無錢遭受的屈辱和毒打,他做夢都盼富!而且他要把夢變為現實!他要走另一條路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家庭的窘境,報答肖老師的知遇之恩。
於是,便改名在深圳闖蕩。他象只飢餓而孤獨的狼,在深圳這片食物豐富的森林中,信心百倍有目的地竄,尋找他夢中的獵物。健壯而聰明的楊要富憑着這股倔勁和他“就不信一輩子都窮”的信念,憑藉木匠手藝,他很快在一個建築工地找到了搭腳架的活。
頂着曬死人的太陽,辛辛苦苦幹了一年,他掙了萬多元。竣工結帳那天,老闆卻操着廣東腔對他說:“小楊啦,沒錢給你工雞(資)啦。”說著順手一指拆下的幾千根楠竹,又說,“這個積(值)幾萬啦,作你工雞(資)啦。”說完便鑽進小車絕塵而去。楊要富僵立着傻眼了,獃獃的望着那堆楠竹而無助無望。想起一年的血汗、家中的病人和殘兄幼妹,他欲哭無淚。難道我命中硬該受窮?他在心裡自問,不,老子偏要賭一把。他滿臉血紅,牙關緊咬,雙眼充血。他冷靜下來,托老鄉替他守好楠竹,又象只狼一樣四處亂竄,狐狸般的眼睛盯向個個建築工地,搜尋他心中更大更肥的獵物。他四處聯繫找包工,包料搭腳手架的活。
不久,行情變化,他擒住丁獵物。談好按工程竣工期止計算,包工包料一萬錢一月的價錢后,他的事業起步了。
運氣來了山都擋不住,他從小工程到大工程到乾脆組建自己的建築公司,憑着他狐狸般的多智善謀,又有狼一樣的頑強和肯吃苦耐勞,更有着頭狼一樣的團隊精神和領導天賦,尤其是他天性誠實守信和待人善良和氣,他的事業日漸紅火,他從打工仔蛻變成了大老闆。
外面再風光,總還是想家。楊夢富為肖老師斟上熱茶,深情地說,聽說家鄉條件、環境變好了,便想回鄉創業。我把建築公司撤回通州后,又專程到陝西、貴州考察,昨年回老家建了個野豬、娃娃魚養殖基地。“我去看過,規模很大。”肖老師興奮地說。楊要富誠懇地說:實在忙,一直沒來看望老師。那神態歉意麵自愧。他接著說,但我沒忘記老師的深恩,尤其是您“一個人要善於在逆境中崛起”的教誨。閱盡滄桑的老人老眼盈淚。楊要富望着雖滿頭白髮但仍健朗的肖老師說,今天,縣領導來為我公司剪綵,我想請老師參加。肖老師連聲說好,欣然同意。
奧迪歡叫一聲絕塵而去……
慎以此文獻給那些還在貧困線下掙扎的年輕人!加油,人怕不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