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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彌陀經到桃花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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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彌陀經到桃花園記 標籤:秘密花園

  我十幾歲的時候在課堂上讀陶淵明的《桃花園記》,在三十幾歲的時候開始讀佛教經典《阿彌陀經》(以下簡稱阿經)。現在,我把這兩個題目放在一起研究,粗看起來有些風馬牛不相及。這樣做並不只是我喜歡這兩篇文字,更主要的是,我從中看出了它們的共同之處。

  一篇是佛教經文,一篇是山水遊記,共同之處何有?

  首先,這兩篇文章都是在戰火紛紛、軍閥割據的東晉時代出現的。翻開阿經,在標題下赫然映入我們眼帘的是這樣一行字:“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姚秦是後秦姚興所建之國,以區別於前秦符萇所建之秦國,故名姚秦。在中國歷史上,姚秦屬“東晉五胡亂華的十六國時期,時間上處於公元304~439年間。這個年代,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動蕩的年代,除東晉外,匈奴、氐等北方少數民族先後建立了前趙、成漢、前涼等近二十個小國。政權更迭頻繁,戰爭此起彼伏。這些小國為了爭取土地和財富,不斷役使民眾投入戰爭,使中華大地瀰漫著血腥和哭泣。

  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鳩摩羅什走上了中國宗教歷史的舞台。他的父親本是天竺人,後來到了西域的龜茲國,和國王的妹妹結了婚,婚後生下了鳩摩羅什。可以說,鳩摩羅什生在富貴人家,是一國公主之子。但是不久,他的母親出家,他也隨母親一起信奉佛教。那一年他只有七歲。母親的入教使他得以和佛教結緣。此後,他隨母親遍游西域,通誦佛藉,最善於大乘之學。一國公主之子終於成長為一代高僧。

  但是,在那個戰亂不斷的年代,貴為公主之子的鳩摩羅什也是不得安生。秦主符堅於建元十九年,派大將呂光攻伐龜茲,俘獲鳩摩羅什到了涼州。不久,後秦姚興攻伐涼州,又把鳩摩羅什帶到了長安。姚興信奉佛教,知道鳩摩羅什的價值,以國師之禮待之。為昌興佛教,就給他提供條件,讓他翻譯佛經。就這樣,這部對中國宗教史產生了重大影響的阿經就在中國最為混亂、民不聊生的年代譯成了漢語。

  無獨有偶,《桃花源記》也是在這個時期,在中國東晉著名詩人陶淵明的筆下出現了。這篇文章是陶淵明的代表作之一,約作於永初二年(421年)。從時間上比較,和阿彌陀經來到中國乎晚不是幾年。此時正是南朝劉裕弒君篡位的第二年,東晉王朝極端腐敗,對外一味投降,統治集團生活荒淫,內部互相傾軋,軍閥連年混戰,賦稅徭役繁重,加深了對人民的剝削和壓榨。可以說那幾乎是一個讓百姓無法生存的社會。但他已經辭官在家,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他只能藉助創作來抒寫情懷,去塑造一個與污濁黑暗社會相對立的美好境界,以寄託自己的政治理想與美好情趣。《桃花源記》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

  應當說鳩摩羅什譯的阿彌陀經和陶淵明的《桃花園記》同時出現在中國最為黑暗的年代里,是偶然的。但是,他們書寫的對美好世界是嚮往則是必然的,息息相通的。

  另一方面,兩篇文字都描繪了一個美好的夢想世界。當然,用夢想的世界來形容阿經,似乎有些不合適。阿彌陀經是釋加牟尼對舍利弗等佛的宣講辭。他在描寫西方極樂世界時,用了十分淋漓盡致的筆墨:

  “又舍利弗。極樂國土,七重欄循,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是故彼國名為極樂。”

  “又舍利弗。極樂國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樓閣,亦以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而嚴飾之。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

  “又舍利弗。彼佛國土,常作天樂。黃金為地。晝夜六時,天雨曼陀羅華。其土眾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絨盛眾妙華,供養他方十萬億佛,即以食時,還到本國,飯食經行。”

  “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是諸眾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其音演暢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聖道分,如是等法。其土眾生,聞是音已,皆悉念佛、念法、念僧。”

  ……

  我們可以看到,西方世界是一個黃金為地、天花繽紛、眾鳥翔集、寶樹羅列、珍珠圍飾、雅音流注的世界,稱之為極樂世界是不為過的。後為,法師慧遠在廬山之上集眾僧俗,發誓要往生西方,無疑是受到了鳩摩羅什譯出的阿經的影響,受到了釋加牟尼描繪的美好的極樂世界的召喚,這才為其後的凈土一宗打開了修行的法門。

  和阿經不同的是,陶淵明的文筆則簡約得多。《桃花園記》寫晉太元年間,有一個武陵人以捕魚為業。這一天,“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只寥寥數語,他就寫出了一個遠離戰亂、寧靜怡然的世外桃園。兩相對比,阿經中的西方世界顯得莊嚴、神聖、闊大,但缺少人性的氣息。這並不奇怪,因為那是一個眾神、或者說是眾佛的世界,不是人人去得成的,心須苦心修行,才得以一睹真顏。而陶淵明的桃花園則十分親切普通,這裡落英飄飛、芳草鮮美、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況有良田美池桑竹,雞犬相聞。唯一沒有的就是戰亂。因為這裡的人就是為了躲避戰爭才來到這裡,遠離人世而居。這真是一個人人得以居之的世界,它近在咫尺,似乎觸手可及。

  我們下面要說一下,這兩篇文字的最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阿彌陀經提供的是一個人人可以在修持后得以往生其中的世界,是一個人得以免墜地獄之苦,擁有凈土的世界。而桃花園記則是一個永遠迷失的世界,是一個童話一樣存在,卻又像夢境一樣無法找回的家園。

  阿經最後有這樣一段文字:“舍利弗。若有人已發願、今發願、當發願,欲生阿彌陀佛國者,是諸人等,皆得不退轉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於彼國土,若已生、若今生、若當生。是故舍利弗,諸善男子、善女人,若有信者,應當發願生彼國土。”

  這裡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佛智之名,即無上正等正覺之意,說白些,就是真正平等覺知一切真理的無上智慧。這段經文的大意是:舍利弗,若是有人已經發願,現在發願,將來發願,要往生到阿彌陀佛的西方極樂世界里去,這些人,無論已經,無論現在,無論將來,都可以往生到阿彌陀佛的西方極樂世界,並且獲得永不退轉的無上正等正覺。所以,舍利弗,各位善男子、善女人,若是有信念的,應該發誓願心,往生到阿彌陀佛的西方極樂世界里去。

  我們可以把這段文字概括成一句話:只要你發誓願心,只要你誠心修持,就一定會升華到西方極樂世界。也就是說,西方極樂世界並不是遙不可及的幻想,而是在一定條件下可以到達的目的地。

  我們再來看桃花園記。結尾是這樣寫的:“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后遂無問津者。”

  打魚人並不是一個愚蠢之輩,發現了新大陸他也知道“處處志之”,他做好了標誌,準備回到戰亂頻仍的世界后,好帶着這些渴望美好平安生活的人們一起再來尋找。但結果是,太守派人來尋,無果。劉子驥來尋,也是無果。最後竟是“無問津者”。這樣美好的地方,再也沒有人去打聽探說,桃花園記也就成了一個安慰亂世中人的白日夢。

  在文字寫法上,這兩篇也是各有所長。我們一般認為,經文艱澀曲奧,難以卒讀,但是阿經行文卻十分流暢,引人入勝。文中不斷地用“舍利弗。彼佛國土,成就如是功德莊嚴”這一句來強調西方世界的成因,同時又很音樂性,循環往複,曲曲相接,一層層地讓我們領略西方世界極樂的美好。

  桃花園記則樸素得多,以一個捕魚人的經歷為線索展開了一個尋求家園的故事。它只是一個小故事,沒有過多的修辭方法。時代、漁人的籍貫,都寫得十分肯定,似乎真有其事,但寫出的卻是一個永遠無法接近的世界。

  總之,桃花園記給人的是深深的失望,雖然那個世界看起來伸手可得。而阿經中的極樂世界華麗而遙遠,但卻讓人覺得心誠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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