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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里的文學夢想

手機:M版  分類:文化隨筆  編輯:pp958

市場里的文學夢想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

  當代的某些文學,就像一種失去了信譽的次貨被擺進了市場,佔據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它失去了以往那種“社會訂貨”式的優雅地位,無奈地親自扯起了嗓門大聲叫賣:後現代、后殖民、新生代、晚生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在市場的逼迫下,它漸漸養成了一種成群結夥的習氣,作家、批評家、文化娛樂記者、出版編輯成了生意的合伙人,在共同製作一個文學繁榮的神話。

  在將世俗力量轉換成敘事方式的過程中,精明作家發現,越是提倡所謂的“創作個性”、“個人化寫作”,就越是能夠與市場規律相吻合;越是標榜“批判性”,就越能夠博得大眾的青睞。文學通過傳播媒介成功地達到了與大眾和解、融洽的效果之時,也就是它成功地進入市場之時。在這裡,大眾傳媒充當了檢查官和推銷商的雙重角色。

  此刻,我們的心情十分矛盾。我們首先要感謝大眾傳媒。它乾著文學無能為力的事情:對付成千上萬的“大頭娃娃”、“卡通人”式的讀者。那些大頭娃娃們上班玩“五筆”、炒股,下班看成人卡通畫、玩手掌機、搓麻將、看電視、喝啤酒、談女人。是報刊炒作的推銷功能,將他們中一部分人的目光,從圖像拉回到文字。但是,大頭娃娃們感興趣的始終是一些令人快活的小品文、小口角。文壇是非和股票行情一起,成了他們喝啤酒時的一碟小菜。因此,大眾傳媒必須要充當檢查官的職能,不斷地遷就“大頭娃娃”們的口味,不斷地將文學變成口角、是非,貶值為易拉罐、泡沫飯盒、紙巾這些用之即棄的一次性消費品。

  到處都是商品垃圾、文化泡沫。一切都在貶值。什麼是屬於你的呢?對於一無所有者來說,唯一的私有財產就是肉體。商品社會標榜私有財產的神聖性,是法律要保護的主要對象之一。幾百年的實踐證明,尤其是索羅斯告訴我們,這是根本靠不住的。且不說什麼動產和不動產這些虛幻的東西,就是你自己的身體,這一最私有化的“資產”,也不一定能受到法律的保障。既然不能受到保障,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前支取、超負荷使用。這就是造成“肉體通貨膨脹”的根源。其結果就是“肉體”走進了市場,“私人化”與“公眾化”之間的界線消失了。所謂的“個人化寫作”在此顯出了其虛妄性。

  肉體的主題,是90年代文學中的一個核心主題。表面上看,它好像承接了80年代中期的文學經驗--與感官解放相關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實際上是將作為個人秘密的肉體變成了消費品(有論者稱此為“慾望化敘事”),毫無羞恥地將私處交給了公眾。這不是狂歡節,而是一種商品交換,就像脫衣舞女郎一樣,通過滿足窺視癖而獲得回報。奇怪的是,從文學敘事上看,與這種脫衣舞式的裸露癖相關的,往往是男性。男作家熱衷於這種既自娛自樂,又帶有挑逗性的敘事方式。他們在一種“慾望化敘事”、“後現代”的專業幌子下乾著專業之外的勾當。男作家正在夢寐以求地等待開禁的時刻,以便能大寫特寫嫖娼的故事。

  女作家們的敘事方式似乎與專業更貼近,也試圖保守肉體的秘密,因此不能輕而易舉地進入市場。女作家對她們的私有財產--肉體的過度使用,是採取了另一些方式:自戀、自虐、自殺。但她們同樣逃脫不了市場的魔掌,因為這是一種更為巧妙的出賣秘密的方式。

  90年代中期的“女性私小說”,濃縮了我們這個時代全部的自戀經驗--幽閉在私人居室里照鏡、沐浴、做夢、滿嘴囈語,寫一些只有女性才有的私人經驗(性幻想、經期的煩躁不安感等);其作品中充斥着具有深度意象的語言,似乎每一句話都有弦外之音,據批評界人士說,這是對閱讀的挑戰,因而吸引了一大批樂於尋求刺激的“卡通人”,他們像挑戰“魂斗羅”一樣挑戰閱讀。自戀不是自尊。自尊往往伴隨着自我約束,自戀卻充滿了虛榮心和表演性,並因此向觀眾索取。

  更年輕一代(“70年代”及其後)的女作家不玩這一套了,相對而言,她們顯得更率真一些。事實上她們不過是改變了策略,以一種自戀的變種--自虐的方式出現了。在垃圾堆里狂舞、酗酒,跟大眾文化調情。這是一種既隱蔽又典型的自虐方式。人們生活在一種屈辱的現實中又無力改變它,他們就會轉而愛上這一現實,進而還漸漸將它視為快樂的源泉。這正是弗洛伊德對“自虐”的定義。

  自虐是一個典型的現代主義的主題。在波德萊爾的詩歌中,這個主題得到了無以復加的表達。但是,今天的自虐主題已經被商業化徹底改變了性質,變成了一種可供觀賞的表演。午夜時分,香港的“翡翠台”經常轉播一種日本的女子摔交表演。她們將預先設計好的殘酷的打鬥場面展示給觀眾,將喜劇塗上了悲劇的色調。她們用“自虐表演”的方式滿足觀眾們縱慾的嗜好。這就是自虐的商業喜劇。

  自虐的極端方式就是自殺。人們總是愛將文學中的自殺主題,當作一個與厭世相關的英雄主義的主題。從我們今天文化的總體上來看,我寧願將它看作是極度自戀產生自虐的極端後果。在今天這個冷漠的“卡通人”時代,“自殺”會迅速變成一條令人刺激的新聞,一次不錯的消費,一種交換的激情,一個生財的好機會。生活實踐教育了人們,現在的年輕一代知道怎樣更好地使用“自虐”和“自殺”主題了。也就是說,90年代年輕作家的自虐和自殺主題有了新的涵義,它帶有表演性、製作性,染上了市場色彩,具有了交換價值的意義。

  今天,搞出版叫“做書”,當雜誌編輯叫“做稿”,還有做電視、做show、做love等等。市場要求你做,你就得做,你也樂意做。做自虐和自殺故事,必須要加入令人新奇、刺激,因而能產生賣點的要素:純情、苦難、悲傷、反常化行為等等。換句話說,今天的作家並不拒絕讀者,也不對閱讀挑戰,而是跟讀者(消費者)套近乎;為了讓讀者在閱讀中感到輕鬆和刺激,就像做一次“桑拿”一樣,他們不惜出賣秘密。就這樣,生活不斷地變成“藝術”,事故轉眼就成了故事。

  商品時代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秘密可言(除了與金錢相關的商業秘密),這種症侯是文學的死敵!昨天還羞於啟齒的事,今天就上報了。文學要進入商業市場,就得不斷製造新的秘密。所謂的“自我意識”,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公眾消費的商品,所謂“感官的解放”,突然變成了秘密的展覽。本雅明說:“居室是藝術的避難所”。(《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118頁,張旭東、魏文生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把大街變成室內就是得以證明了的通俗文學的手法。”(同上,55頁)妓女就是典型的將市場的交換價值用於居室人,她們將大街變成了居室。相反,將居室變成大街,就是將個人的肉體甚至精神秘密變成商品去交易,同樣也是通俗文學的手法。文人相聚在茶樓和酒席,絕大部分時間都用於交換性(包括它的衍生物--政治)秘密。

  一位屬於“70年代后”的女作家寫道:坐在空空蕩蕩的電車裡,就像躺在似曾相識的搖籃里。她們與市場的親緣性已經進入了潛意識。到大街上去遊逛、購物、物色對象、泡吧、按摩、沐足;在公眾場所,就像在自己的家裡一樣悠閑、自如、心安理得。這都是將自己變成市場的一部分的好方法。或者說,去尋找故事,甚至將自己變成虛構故事的一部分。這都是大頭娃娃式的讀者們所鍾情的東西。

  換一種說法,把內室變成大街(沉思、孤獨、秘密、性,都變成了大街市場上的商品一樣,交換、討價還價),也同樣是通俗文學的手法。在今天的文學作品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關於出租屋的性生活場面的描寫,這與那些大量描寫酒吧的飲酒場面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在生活的垃圾堆里苦苦掙扎的“大頭娃娃”們,稀罕的就是花花公子、浪女的形象。因為他們的生命中缺少的就是這些。現在突然出現了一些形而上的問題:頹廢、垮掉、自殺,當然新奇。充斥在文學作品中的花花公子、浪女形象,對於普通讀者來說,吻合了一種心理補償理論,因而也就吻合了一種交換價值理論。 [1] [2] [3]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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