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折子戲里聚散無常——讀舒婷《贈別》

　　人的一生應當有/許多停靠站/我但願每一個站台/都有一盞霧中的燈/雖然再沒有/人用肩膀/擋住呼嘯的風/以凍僵的手指/為我掖好白色的圍巾/但願燈就象今夜一樣亮着吧/即使冰雪封住了/每一條道路/仍有向遠方出發的人/我們註定還要失落 /無數白天和黑夜/我只請求留給我/一個寧靜的早晨/皺巴巴的手帕/鋪在潮濕的長凳/你翻開藍色的筆記/芒果樹下有隔夜的雨聲/寫下兩行詩你就走吧/我記住了/寫在湖邊小路上的/你的足跡和身影/要是沒有離別和重逢/要是不敢承擔歡愉和悲痛/靈魂還有什麼意義/還叫什麼人生

　　第一次看到這首《贈別》，心裡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溫暖的感傷，面前閃過的是這樣一幅畫面：呼嘯的寒風裡，微亮的路燈下，一個衣袂飄飄的女子圍一個白色的圍巾，與愛的人執手相望，當愛人用凍僵的手指為她掖好圍巾，她淚眼婆娑，那寧靜的清晨，只有風的聲音和彼此的心跳聲，不舍卻又無奈，愛人留下詩行兩句匆匆轉身離去，只留下她用無言的堅強和理智獨自面對滿地的離殤。

　　要是沒有離別和重逢，要是不敢承擔歡愉和悲痛，靈魂還有什麼意義，還叫什麼人生？一種咬牙切齒的堅定，一種無可奈何的安慰，一份坦然淡定的胸懷，一份理智清醒的回歸，我喜歡這勇敢樂觀的態度。別管那是被動的、他人逼迫選擇的結果，還是主動的、自我選擇的結果，都讓我從文字里讀出了別離時的豁達胸懷。

　　愛的人離開后，她會常翻開那藍色的筆記，順着詩句的筆跡尋找他的氣息，也會到曾經散步的湖邊小路上尋找他的足跡和身影，還有那芒果樹下一起聽過的雨聲。一個人離去后，他帶走的只能是肉體，而我相信關於氣味、印記、還有那些歡聲笑語都會刻在記憶的深處，在空氣里漂浮和遊盪，任憑歲月如何沖刷和洗滌，都無法清除的乾淨，因為已經停留在心底和靈魂深處。

　　她也曾經想挽留，可是即使是冰雪封住了每一條道路，仍會有人義無返顧地出發，踏上離去的列車。人生總跟人開玩笑，可她又是公平的，既讓人飽嘗重逢的歡愉，又同時飽嘗離別的傷痛，而長相廝守的人卻又磕磕碰碰，所以人有時候其實很可憐，無奈，無助，也無語，只能全盤的接受，這是宿命還是自我悲憫？看似人定勝天，說的是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前方要走的路在自己的腳下，可是當你的面前只有一扇開啟的門、只有一條通便的路，便也只有抬腳走的份。

　　人生就是一場折子戲，相聚與離別交替上演，愛了恨了或聚了散了；得到與失去交替上演，得此失彼或得彼失此；期望與失望交替上演，希望成為現實或現實擊碎了夢想。這每一出折子戲的兩個場景就像遊樂場海盜船的兩端，人就隨着船體的左右擺動，時而此端，時而彼端，激蕩不休，可至少這樣還有一點刺激存在，讓人還能體會到瑣碎乏味的人生中一點激蕩不安的樂趣。倘若只是在旁人的等待中降生，又在旁人的目送中離世，也就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