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燒洋芋

　　七個燒洋芋

　　夕陽的餘暉給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鍍上了最美麗的金邊，男人和女人們都還在田間地里勞作，下學的孩子們都蔫蔫的回家了，但臉上的倦色卻似乎永遠也退不去。

　　這是一個埋汰在塵世之外的世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所謂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就是這個樣子了；窮慣了的人們早就習慣於聽天由命，但還好上天眷顧，這裡的人們可以倚山吃山、倚水吃水，吃穿不愁的日子就把他們給打發了。他們應該是幸福的吧！？

　　人心不同，總有不安於現狀的人，他們似乎也過怕了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翻過四五座山的村委會那裡有一所小學，離這裡大概有八九里路；於是乎，他們把孩子送到那裡去報名，交一百三十多塊甚至他們根本就交不起的學費、然後領書，讓他們開始學習，因為，他們聽說知識可以改變命運！

　　這裡的學校很簡單，一座雙層小樓是孩子們從未見過的，上三間，下三間，便是一個小學教學樓！辦公室里的一部電話機，總讓大家好奇，為什麼老是總是對着它又說又笑的？一間廁所，整個學校都可以聞丑，滿地的蛆蟲在蠕動。就這麼簡單。孩子們和大人們一樣，日出趕去，日落趕回，因為，那個學校，沒有吃的，也沒有住的，甚至連水都沒有一口。

　　八九歲的孩子們，總是像吃了化食丹一樣，總是在叫喊着“餓餓餓”田地多一點的家庭就把糧食換成方便麵、零食和餅乾給孩子們帶着去；也有一些孩子沒有那麼幸運，那些東西對於他們來說永遠是奢侈品，而我就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個。

　　父親曾經說起起，曾祖父是一個上四川下雲南的能人，走歷間也掙了些錢，置了田地！可是時代容不下他，被革了命，收了田地，從此老阿家便衰落下來，每年的糧食只夠糊口，那裡還敢賣。於是到了我們這一代了，還是天無明日，抬不起頭來，因為農人沒有了他們該有的根本。這裡有的只是玉米和洋芋，其他是長不出來的！本來就體弱多病的自己，再加上這長時間的營養跟不上，就越發的鬼模鬼樣了！父親也只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我也還是每天早上一小碗油炒玉米面飯，然後就開始我翻山越嶺的求學之路！

　　不知道那一天了，父親說，“不能在這樣下去了，這孩子快成猴三了！”我聽了這話，空前的高興，我以為我也可以帶上大包小包的方便麵、零食和餅乾了。那一夜，我幾乎激動得沒有合上眼！翌日晨，天象晴，和風麗日，金黃金黃的陽光開始鑲嵌這個鄉村的每一個角落，村子也開始忙碌起來；我一如往常，背上那個帆布包，開始我翻山越嶺的求學之路！只是今天的帆布包比往日沉了許多，即使如此，我也還是小跑着跟上大年級同學的步伐，趕往那個可以改寫我命運的地方！

　　叮鈴鈴....早讀開始了，我開始從搖搖晃晃的酒醉了似的課桌里掏出那皺麻麻的課本，一遍又一遍的唱讀着課文唱讀着古詩詞，腦袋裡卻是一直在幻想着背包里的沉甸甸的東西！我煎熬而又期待的激動着！叮鈴鈴....我被嚇了一跳，根本沒預料到這下課的鈴聲會來得這麼的快！我激動的打開背包，準備好好享受和炫耀一番！我流着口水期待着方便麵的香脆、零食的可口和餅乾甘甜......甚至，我可以感覺得到我的心跳在加速，我顫抖着小心翼翼的打開背包，裡面似乎是沒有方便麵，沒有零食，更沒有餅乾！只有一個食鹽口袋....我無力的打開袋子，裡面只有七個燒洋芋，一支小勺子，一個小瓶子！七個燒洋芋都有鍋巴依附在表層上；看得出來，精細的燒烤、精細的剝皮、精細的處理出來的，洋芋特有的清香溢滿鼻子！黃生生的就像是早晨的陽光給鍍上去的金邊，也像極了夕陽的餘暉！我取出勺子，打開小瓶子，是麻辣醬汁，我一直喜歡的味道！一瞬之間，似乎沒有那麼失落了！一個課間一個洋芋，到下學的時候恰好還有一個，我邊走邊把它吃了，然後一改往日的習慣，開始小跑着回家了；因為，我還得回家餵豬、找豬菜、做飯、做作業呢！吃了飯，做好作業，我就去睡了，什麼也沒有說，因為心裏面還是有點兒失落！

　　第二天，我依然背着沉甸甸的書包往學校趕，起個黃生生的燒洋芋靜靜的躺在書包里，經過八九里路的顛簸，最後輪流着一個接一個的進入我的胃裡，而臉上的倦色似乎也從此就褪去了！晚上我再小跑着回家餵豬、找豬菜、做飯、做作業！

　　小學里，我的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那年的夏天，老薑老師說：“今年誰考一個一百分，我出錢獎勵他，拾元！！！！”拾元，等於一大堆的方便麵、零食和餅乾，我聽了老師的話，不經意間口水又流了一衣襟！考完了試，開始為期一周的漫長等待，等待着聽分的日子早些到來！那天，天空充斥着特別的澄凈和特別的誘惑，很美麗！老師拿着卷子進來了，他說，有一個一百分，我還沒有打開卷子看過，大家猜猜會是誰？同學們都一個猜一個；最後，老師叫我起來說說我的看法！我站起來就說：“老師，是我！”“為什麼呢？”老師總是那麼和藹而又笑眯眯的！我一下覺得我是不是過於自信了 “不知道，我覺得就是我！”一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當時的自信是哪裡來的？而在今後的日子裡，我再也沒有那樣的自信過！亦或者是，我太過於渴望那一堆與拾元錢等價的方便麵、零食和餅乾了！老師打開卷子，開始聽分，“阿丑，一百分！”我像怒張的弓里射出去的箭，三步並作兩步，直接就射到老師的面前，等待着我的豐收！八九里地，我一口氣沖回家，盤算着該不該要不要把錢給媽媽；但是，不知不覺間，錢已經交到媽媽手裡！媽媽說：“嗯，好啊，可以買一雙鞋子了”看看我腳上的破爛，是啊，也好足夠我穿一年的球鞋呢！於是乎，我的口水又白流了！

　　我依然背着七個燒洋芋，早去晚回，然後做家務，做作業睡覺。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六年！後來，弟弟妹妹相繼也就上學了，但是他們不再像我一樣，他們都壯壯實實的，精力似乎好得出奇，從來都沒有背過一個燒洋芋，似乎也還有其他的原因吧！

　　後來，我也就相繼上了初高中，那裡再也沒有燒洋芋，而我也想念着那一個個金晃晃燒洋芋，好多時候都念哭了！後來，膽子大了一點，就會出去逛逛，終於在小吃巷子里找到了洋芋。但是，沒有那樣精加工過得燒洋芋，只有油炸的洋芋，加上各種香料變成了麻辣洋芋！但是，沒有了燒洋芋的樸素和清香！從此之後，我便像發病的愛上了洋芋的味道，我寧願一月不食肉，也不可一天無洋芋！而今，我到了離家更遠的地方去求學，再者喧囂的塵世里，別說燒洋芋就連家鄉的炸洋芋都沒辦法吃上一口，這裡的洋芋太富營養化，滿身的化學藥品味、銅臭味和權勢權利味；外表是個光光滑滑的洋芋，而裡面卻藏匿了太多的虛偽、不健康和發病的骯髒的東西。我感覺我似乎再也吃不到那七個燒洋芋了，我深深地想念着，想念到偷偷的哭泣。

　　一年一度的國慶到了，金秋十月，豐收在即；我該回去幫忙收割了；小時候，外公說過一句話，當今的社會是一個培養懶種的社會！一回到家就開始沒完沒了的下雨，回去農忙沒有幫上，卻呆在家裡“白吃白喝”了好幾天。那一天晚上，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回事，盡然頂了老父親一句。老父親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像個犯了錯受了委屈的孩子縮在爐子旁邊，然後開始燒洋芋吃... ...什麼也沒有說。還記得，那厚實的肩膀、孔武有力的軀幹、燦爛的笑容、兩隻大手輕輕一甩就可以把我提到背上；然後在那個厚實溫暖充滿安全感的背上，我從來什麼都不怕，崎嶇的山路那怕是在黑夜裡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即使是在他膝蓋受傷的時候。而現在，兩鬢斑白、背顯佝僂、兩手皮包骨如銼、兩眼早已失去了那時的炯炯有神，更多的是渾濁... ...我突然覺得酸楚，從心底里感到一陣陣的酸楚，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我拌了麻辣醬汁，來到火爐旁，把勺子遞給了父親，父親輕顫着用那雙飽經風霜的大手接了過去。然後，我給他烤金黃色的燒洋芋，我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就是烤洋芋吃；我不記得烤了多少個洋芋，有二三十個吧！我真的有好久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像樣的燒洋芋了！！我給爸爸倒水洗漱好，把葯給他吃好了，拾掇拾掇也就睡了。

　　我們在第二天變還是好好地該做啥就做啥，但是，在這位老人面前我始終感到一陣陣莫名其妙的“X迫”（因為，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神經壓迫還是緊迫，或者是威嚴，還是其他），即使在我面前的這位老人已經不再像往日那般威嚴。過了幾天，該收假了，我打點好行囊開始準備返程，老父親親自送我去；到了車站，他遞給我一個鼓鼓的食鹽袋子，然後說：“到了學校記得給家裡打個電話，放了寒假就趕緊回來，家裡人等着你回來過春節呢！”轉過身，便走了，秋冬季節到了，爸爸的支氣管炎又要犯了... ...

　　站在風裡，有點兒涼颼颼的感覺，眼角有微潤微潤的感覺，我用心的提了提神，深深地吸了口氣，緊緊的攥了攥手裡的袋子，突然間想了起來，熟悉的食鹽袋子。打開來，七個燒洋芋靜靜地躺着、一個小勺子、一個小瓶子... ...該上路了，我帶着七個燒洋芋再次趕往那個傳說中的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