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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樹街情懷

手機:M版  分類:愛情散文  編輯:得得9

  在哈爾濱的版圖上,柳樹街雖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它精小而別緻,像是一段歷史揮之不去的破折號。它是這座城市的一條短小卻顯要的面部神經,而不像牙的神經那樣,可以隨意去除的。

  柳樹街位於道里區,東起買賣街,西至兆麟街,南臨市第一醫院、第一中學,北依中共哈爾濱市委、黑龍江省第二醫院及市國土資源局。整條街長約300米,寬約3米,其中,市委和第一中學路段有中間綠化帶,堪稱一條秀美而精緻的小街。

  街的北側東面,曾是有名的民主大院。大院是由16幢二層小樓構成,每幢小樓的門臉各異,有心形的,有半圓形的,有方形的,樓身均雕以各種歐式圖案,色彩以淺灰、中灰、墨綠為主色調,個別的樓門是彩色的,比如十樓,就是中灰與大紅相間的,而那紅就像一彎濃重的虹,環在堅實的水泥牆面上,並且誇張地突起,讓人感覺一種森嚴、浪漫之氣,正像16個花樣年華的女子,有15個是素衣長褲,唯獨一個身着長裙,那份妖嬈就寫在臉上了。因此,儘管樓內的設置、房屋的舉架、房間的大小几乎相同,但絕不會認錯樓。老一代人知道,這裡曾是外國人開設的妓院,從五十年代起,才陸續住進來去400餘戶中國居民。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大院才夷為平地,改頭換面,建成現今的市國土資源局。

  46年前,我出生在民主大院最北側的九樓一層緊靠西的小屋裡。聽母親說,我們的家當年曾是洗澡間,而一進樓門的老車太太家則是廁所改造的。一時,我為自己的家曾是澡間而慶幸。一間曾洗濯人身體的房屋總是讓人聯想到潔凈。我通常把自己潔白的膚色歸功於這間迎接我生命的“瑤池”。

  在民主大院長到10歲。扣除在姥姥家寄養的3年,總共是在這裡生活了7年。7年的時光讓柳樹街和民主大院融入了我的生命和記憶。

  七十年代的柳樹街的確生長着並不整齊的柳樹。每到初夏之時,那一棵棵柳樹彷彿被一團淺淺的綠霧籠罩着,或者說,是整條街的柳樹集體沉醉在一團夢的仙境里。大約每年的四月中下旬吧,幾乎是在不經意間,那些柳條上就會發芽了,萌出細細、小小的綠色的葉苞來。這就不用愁了,似乎一陣風吹過,整條小街就像給大院的窗口舒展着一席大大的窗帘。如果把道里區比作一件小女孩的上衣的話,這條小街至少該是衣兜上鑲嵌着的一條美麗的流蘇。那時,我們管從院內通往柳樹街的地方叫大門口,因為偌大個民主大院出入的門庭當然是要可觀一點了。其實,院子里的小樓也都屬於柳樹街,我們家的門牌號就是柳樹街15號。

  柳樹街橫在我們的院門口,是我們通向院外的主要通道,儘管樓與樓之間都有窄於一米以下的狹長鬍同可以向東西兩側分流,但是,如果誰家來了貴客、哪個姑娘穿上了新衣服,總是要從柳樹街的大門口正式登堂進出的。

  或許是屋小人多,或許是天南海北搬進來的居民太雜,這座大院總是處在沸騰狀態。居民們每天要到設在十二樓旁邊的“井沿兒”去挑水。大桶、小桶,排成一串。由於樓內走廊窄小漆黑,緊躲慢躲,也常常將水濺到鄰居家的門口,於是,有的心眼不大的主人便借題發揮,指桑罵槐。

  住在十樓的小芬家就是因為和鄰里發生了爭吵,她媽生了一夜的氣,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瘋了。從此以後,這個年齡並不算老、看上去還滿嬌弱的婦女就髒話連篇了,她總愛坐在炕上用手針縫衣服,縫着縫着,突然抬頭看一眼對門家,就條件反射般地開罵了:“你老葛家那個大XX!”她就重複這麼一句罵人的話,可是,就是這樣一句髒話污染了我們眾多女孩兒的耳朵,我們大多不願意跟小芬玩,就是因為她媽能罵人,而且罵得好像侵襲了每個女孩的私處了似的,讓我們極不舒服。由於平時我不上幼兒園,而小芬又大我幾歲,每到放學的時候,她就喜歡來找我。開始,我也不想理她,漸漸地,我發現小芬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她的臉上總是掛着笑,一雙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就那麼眯縫着,像是被風迷了眼睛,隨時要請你幫她吹出那粒淘氣的沙子,讓你覺得你再不理她,連那道小縫也會隨時會閉合似的。只要你肯跟她玩,她就高興得一直眯着她的小眼睛,一直笑。有一次,過年,我剛換上新衣服,去小芬家門口等她一起出來玩,小芬的瘋媽一下子就發現了我,她笑着,大呼小叫地讓我進屋去,我緊張得不知道是轉身往外跑好,還是就杵在那裡對。正猶豫着,小芬她媽難得地下炕了,十分溫婉地把我拉進了屋裡,原來,她是喜歡上了我穿着的花衣服樣式,那是一件標準的娃娃服,圓圓的小磨盤領,上襟是斷開的,衣服的兩個下擺各有一個明兜,在那個一到過年每個女孩一件新便服棉襖罩的七十年代,我的衣服算是很洋氣的了。只見小芬的媽媽像一隻舒展的圓規,圍着我這個圓心一遍遍地畫圈兒,並且,配以適當的手勢,一會兒捏捏我的衣領,一會兒拉拉我的袖子,我已經被嚇得臉上冒涼風了。好在小芬也打點好了自己,一把拉起我走出她家的門。過了大約一星期吧,我看到了小芬穿了一件款式和我的衣服一模一樣的新衣服,只不過不是花的,而是格子的,小芬說,是她媽按照我的衣服樣式裁剪后做成的。我對她那個瘋媽媽簡直肅然起敬了!

  我們家後院住着一戶人家,女主人大家都叫她陳傻子。其實,她不傻,她與別的女人不一樣的地方是不生孩子,穿着比較邋遢。比如,我從來就沒看出她的衣服原本是什麼顏色的,可能呢,水粉色的布衫,經她一穿就成了灰粉色的了,而一條藏藍色的褲子沾滿了過多過厚的灰塵就變成了發亮的黑色。她的臉上跟我們停電時使用的蠟燭一樣,一絲絲的表情都沒生,人家蠟燭還有眼淚呢!每次她到我們家來,都自覺地站在地中央,而不往乾淨的床邊上坐,也不說話,就看着我媽手裡的活計。或者說,我媽問一句,她說一句。大約五分鐘后,她才主動說話,我記得住的就是她講她的小紅,而小紅是她家養着的一隻小貓。她不是不生孩子嘛,就養了只貓叫小紅。我就想,要是她生個真正的小紅該有多好哇!

  也沒聽說陳傻子啥時病的,有一天,後院的孩子們就奔走相告地張羅:陳傻子死了,陳傻子死了!

  我也跑去看熱鬧。我看到一個躺在一塊木板上的比真的陳傻子大出足足一大圈的死的陳傻子。死的陳傻子被一床黃油布蓋得只留下兩隻大大的腳,那兩隻大鞋足有我爸爸的鞋那麼大。那是一雙黑色的趟絨面的千層底棉鞋,鞋邊雪白雪白的,這在陳傻子來說還是第一次,要是她能在活着的時候穿出這樣一雙黑白分明的鞋來,沒準兒就不會傻了呢。

  十六樓新搬進一家從山東來的住戶,老少三代,七口人。他們家的三姑娘和我年齡相仿,或許看到我每天背着妹妹從他們的樓前經過,她似乎非常注意我了。有一天,也不知什麼原因,她向我發起了無端的攻擊:她拿了一把長葉的大蔥,悄悄地跟着我,當時,我背着睡在我肩上的妹妹,手裡提着裝四斤醬油的大玻璃瓶子,以我小小的年紀和身高,可說是身負重任了。而那三姑娘大概就是看到了我的弱勢,猛然從樓道里奔出,沖我妹妹露在開襠褲外的小屁股就是一頓亂抽!我氣壞了,應該說,對於一個不管多大的姐姐來講,只要她的身邊尚有比自己幼小的弟弟或是妹妹,遇到了攻擊,姐姐就會拚命抗爭的,那股勁頭絕不亞於一個勇敢的母親。我立即放下醬油瓶子,背着已經被驚醒的妹妹奮起直追,一直追到三姑娘家的門口,我也學着小芬她媽的腔調破口大罵起來!這一罵不要緊,罵出了她的小腳奶奶,那小腳奶奶也不問問事情經過,就說:“這是睡(誰)假(家)的爺(野)害(孩)子?還罵到假(家)悶(門)口來咧(了)!我看睡(誰)敢動俺森(孫)妮(女)?”那三姑娘藏了起來,不敢見我,而老奶奶又盛氣凌人,我一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背着妹妹轉身走了。

  到了上學的年齡,沒想到,那三姑娘竟然和我做了同班同學!巧的是,她就坐在我身後!我就感覺到她臉上的肌肉都在打顫似的,嘴巴哆嗦着想要說什麼道歉的話,卻終於沒能說出來。而我暗自笑着。沒出幾天,我被老師指定當上了大班長,可把那三姑娘給嚇壞了。其實,在實際接觸中,三姑娘真不是那種壞孩子,後來,她親口告訴我的,她是受了壞人(一個叫小穎的調皮女孩子)的慫恿,來襲擊我和妹妹的。我就原諒了她。並且,不久后,我還第一次造訪了她的家。那天,她爸爸從門外進來,肩上扛了一隻黑呼呼的袋子,飄出一股水果的清香味。三姑娘就笑了,說:“這是拼國(蘋果)!”三姑娘在家是說山東話的,我以前可不知道這事兒。只見她爸眉頭一緊,兇巴巴地沖她吼了一句:“我四(撕)碎膩(你)那漲(張)賊(嘴)!”三姑娘立即烏龜一樣把脖子縮進衣領里。我當時搞不清楚,為什麼她爸要撕她的嘴?後來,明白了,有我這個外人兒在,三姑娘說出了那袋子里的秘密,相當於暴富,弄不好,得搭出個在那個年代極端匱乏的蘋果的。

  曾經有人稱這院兒是天然迷宮。主要是可躲的地方特別多。有地下室、小衚衕、樓梯旮旯,小孩子捉迷藏是最好的地方了。不過,由於離松花江不遠,每當年節放禮花的時候,孩子們站到窗台上就看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大院離市醫院住院處近,有個急病,現去就來得及。七樓就曾有個小男孩,十一歲那年,下到正在挖的菜窖里玩,結果,窖口塌方,小男孩被壓在了裡面。他爸爸指揮兩個男人拼力把孩子從土堆里翻出來,抱着孩子飛跑到離大門口只百餘米的市醫院住院處,得以第一時間搶救孩子,醫生說再晚一分鐘就沒這孩子了。由此,居民們愈加覺得這大院可是個風水寶地。窄小的房間因為有着豐富的想象而變得寬敞無比,特別是那四米左右的舉架,幾乎讓家家成了上世紀的複式住宅:無不搭有木質而堅實的吊鋪,我們家當然也有,我和哥哥可以站起來離天蓬還有尺把的距離呢。所以,這裡的居民倒也生活得安適。

  夏天的晚上,我喜歡和小夥伴們瘋跑到大門口去捉“啦啦骨”。那種鐵灰色、會飛的、體積如蟈蟈那麼大的昆蟲是那麼令我們神往。如果哪個晚上沒有捉到一隻,就像媽媽明明答應了要買一條新裙子,打開包一看空空如也樣地失落。最遠的一次,我一個人跑到了市委對面,在市一中的圍牆下捉“啦啦骨”。而那個晚上,我空着手,心情很沮喪,抬頭看一眼市革委(現市委),心想:什麼時候能讓我進去參觀一下呢?因為黃媛媛說她的媽媽到這裡開過會呢,讓我羨慕得直張嘴。如今,每當我持着這裡的入門證進出時,兒時的影子仍在眼前晃動。一個人的夢旅有時並不長,像我,我的夢就是順着柳樹街走出走進,最終又差不多回到原點的。

  院門口稍稍斜對着的是市醫院太平間。隔三差五,一幫調皮的孩子就會興奮地擠到近前。先是老遠處就能聽見那一陣陣空冥的哀號,全不像我們的哭聲那樣嘹亮和乾脆,像是聽一首千年的老歌似的,有旋律但不清晰。看見那些頭上戴着白布做的拖着長長帽耳的孝帽子、腰上扎一條白布帶子的人聚在那裡呼天搶地,我們只覺得好玩。是啊,對於一群六、七歲的孩子來說,死亡離我們太過遙遠了,也因此,我們更想看看死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可是,我一次也沒見到死人的手臉,只看見過被人抬出來的棺材,就那一口棺材已經足以讓我的童年充滿了恐怖的聯想。有大一點的男孩兒會擠到停屍間前,一睹死人的遺容后就對我們十分誇張地大講特講死人的種種,以至連續好多天,每到傍晚等父母下班回來前的那段時間,我都被自己的聯想嚇得臉色煞白,一動不動地蜷縮成一團兒。

  住在二樓的老張太太,據說是個地主婆,兒子坐了牢,兒媳跑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奶奶整天伺候着小孫子。孩子是第十五天跑了媽媽的。我乘妹妹熟睡之機,好奇地去看這個十幾天大的小人兒,感覺他可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貝啊!那老奶奶一邊十分憐愛地給孫子換尿布,一邊嘴裡不停地罵著“狗人”,也不知她罵的是誰,我想,定然不會是罵這個孩子吧?因為我清楚地看到那是個人而不是狗,也不是半人半狗。我問了一句讓老奶奶不大高興的話:“他是你生的嗎?”老奶奶瞪了我一眼,然後反問:“你說呢?”我想了想,以我七歲的智力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判斷道:“是你兒子和你姑娘一起生的!”這一下,只見老奶奶把剛剛包好的孫子的小夾被給抖落開了,笑得差一點就沒把孫子連同包袱一起掀到地上。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立即轉身跑回家中。

  我們九樓的老王太太外號叫王小腳,那腳小成真正的三寸金蓮。她只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生活,據說是不會生孩子。別看她腳小,個子可是高挑而筆挺的,走起路來十分周正,看上去鏗鏘有力的。由於我負責在家照看周歲的妹妹,屬於全職女童,她時常派給我一項對她來講頂重要的任務:去小賣部打酒。每一次打二兩,最多的時候是半斤。而每一次打完酒,她都會獎勵我一樣吃食,有時候,是一把生的花生米,有時候,是一兩塊山東的干點,偶爾也有水果,比如軟軟的大黃柿子。所以,只要她一掀起我家的花門帘,我就知道這一天我又要交好運了。只一次,我覺得我虧大了:那天,我怕妹妹醒了哭着找我,買完了,就匆匆忙忙地往回跑,一直跑到進她的家門,結果被木門檻給拌了一跤,重重地將右太陽穴的上方撞到了她家門旁放着的桌角上,立時我眼冒金星,大約五六秒鐘,才支撐着自己站起來,而那王奶奶先是嚇了一大跳似地站在那裡吃驚地看着我,見我站起來了,立即轉身把手伸向一隻木櫃,左掏右掏,掏出足有七、八塊那種硬面點,全部塞進我的懷裡,我感覺得到她的手有些微微地發抖。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求我打過酒。後來,媽媽說,王小腳相中了我妹妹,想要妹妹做她的養女,這讓我萬分警惕她的再度出現,彷彿一夜之間她就變成了一個老妖婆,一個專門偷小孩兒的魔女,我堅定地對媽媽說:“妹妹我要了,不給王小腳!”而幾年後,她真的要了別人家的一個女孩,只可惜那女孩和她相處得並不好,也不領她的情,她的晚年過得比沒有那個養女還要凄楚。

  我們家的隔壁是艷霞家。艷霞大約大我十歲吧,當時好像是在家待業,整天也沒有事可做,就負責全家五口人的三頓飯。有一天,她看到我站在小木凳上熬綠豆粥,而妹妹或許是餓了,在屋裡大哭,這邊粥卻沒好,急得我一再地把煤氣開到最大火,卻仍煮不熟那鍋粥。不一會兒,艷霞端過來一碗麵條,讓我餵給妹妹吃。這件事深深地打動了我!從那以後,她成為我們家的常客,也成了我忘年交的朋友。我唯一能報答她的就是把媽媽給我和妹妹買的蘋果乾、葡萄乾、奶糖什麼的小吃食送給她一點。她絲毫沒有沾小便宜的意思,總是推脫不要。她高門大嗓地說話,特別是和我家對門的大女孩威榮是一對不共戴天的仇敵,相逢必罵,罵則必贏。有一天,她似乎心情不錯,請我到她家裡去,我看到了一架我沒見過的東西:縫紉機。我問她這是幹什麼用的?她就問:“你家有沒有碎布片?”當然有了,拐角的鄰居家女孩高宇佳送給我一大堆嶄新的碎布片,說是她媽單位的車間不要的下角料。於是我回家取來一堆淡黃的、艷紅的、翠綠的布片,艷霞竟然為我做了三隻小小手拎兜!其中一隻我最喜歡了:小兜的正反兩面是一樣的:兩側是黃色的條絨,中間是紅色的條絨,上面分別安上兩隻綠色的拎手。我真是大喜過望了!我拿回這三隻小兜子,感覺我富有得不行了,像是要飛起來一樣了!

  我至今還記着艷霞生着的那張不算秀美卻義氣實足的臉,特別是那高門大嗓的聲音,讓人感覺誰在她的身邊都會是一個被保護者。

  直到十年後的一天,我也長成當年的她那麼大時,在道里尚志大街邂逅了她。我主動迎上前去,卻又後退了兩步:這是當年那個朝氣蓬勃的艷霞嗎?是那個給我妹妹端過麵條、給我縫過布兜的艷霞嗎?她那大大的圓眼睛過早地失去了光彩,兩團渾濁的目光像是兩朵小小的烏雲,隨時都有大雨傾盆而下的架勢,臉上本該有的光華被什麼東西鎖住了一樣那麼暗淡,如同一位飽經滄桑的小老人兒。而當年那雖不高挑卻青春盎然的身形抽去了筋骨般十分木然地杵在那裡。我本想擁抱過去的臂膀沒能靠上去,本想伸出的雙手無力伸出來。

  不久,來自哥哥的最新消息是:艷霞殺人了。她殺死了百般刁難、虐待她的丈夫。我的頭皮立即發麻,彷彿艷霞當年為我咚咚咚踩踏的縫紉機上的鋼針落在了我的頭上,扎得我一陣陣地抽痛。

  ……

  我們大院的領袖人物是委主任老洪太太。老太太眼角上長着一塊黑記,看上去竟然沒有影響她的姿容,而是增長了她的英氣!好像那個年代對女人的美的定義與現而今是大不一樣的。我當時好羨慕她那塊黑記呀,心想,要是長在我的臉上,等我長大了也能當上這個大院的領袖了吧?全大院的大人孩子無一不高看她一眼,她走起路來不僅僅是帶着風聲,簡直就是哨音了。大約是一九七五年吧,有一次,她給我們開會,說是要大辦社會主義大院,要求我們這些孩子每人配一把紅櫻槍,那種我們都叫作刺攮子的帶着劍頭的大木棍。說是得輪班在大院門口站崗放哨,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被輪上,只記得我媽媽求人給我用刀削了一隻刺攮子,卻找不到與它相配的紅穗穗。

  到了八十年代,這院里的居民不想跟着感覺走了。老洪太太先後跑了無數次,把自來水引到了居民家裡;泥巴路面也風光地鋪上了柏油;天一擦黑,幾盞路燈將十六幢小樓映襯得楚楚生輝……院里出現了小賣部,把頭的樓邊是廢品收購站,出租車、摩托車點綴着這座古老又新鮮的大院。

  相繼有不只一家開發商前來勘察,有的量房子已不下三、五回了,又都被密密匝匝探過來的腦袋嚇回去了。而居民們不灰心,一位大嬸說了:“早晚有透亮明白的主兒,咱這住的叫啥地方?哈爾濱還有幾塊這樣的黃金?甭愁!好日子在後頭哪!”說也是,大伙兒紛紛回屋去了。屋窄有屋窄的好處,門不隔音反倒平添了一股親切氣氛。鄰里們禮尚往來,談笑風生,一邊改造和美化着大院,一邊讓創造現實的美好來沖談大院曾經蒙塵的歷史。

  進入二十一世紀,柳樹街還叫柳樹街。只是北面一側是新世紀的建築,南側除了市一院的太平間原地未動外,右側相鄰的一排低矮的平房先是變成了連成片的壽衣店和鮮花店,幾乎每天都有靈魂通過這條小街上路,每天也都有嬰孩和他們的父母穿過這條小街,奔向自己的家園。我的小妹就是從這裡抱回家中的。

  如今,壽衣店和鮮花店也都讓位給市醫院現代化的門診大樓了。再尋過去的歷史,只有通過回憶了。

  所以,我覺得這是一條通向天堂的小街,也是一條迎接新生命的小街,更是一條與時俱進的小街。

  柳樹總是讓人想到柔嫩的柳條和嫩綠的柳葉,如今它懷揣着的或許只剩下一個柳樹夢了,因為太沉重的歷史和太負重的責任讓這條小街成為一件活着的古董,一段承載着眾多的生靈來往穿梭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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