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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沉晚風吹(一)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第一回

  二月春春華賞春景

  三景夢夢珊醒夢人

  那一日初春的雨停歇時,已近了午後。董春華在屋子裡枯坐,只覺無聊愁悶,因想那雨才下停,村邊的田園應是一幅鳥語花香、春意盎然的景象,於是隨手取了一本書,一個人出了門來。

  南方的春天來得早,不似北方;常常在南方樹上已是花兒盛開,而北方還在下雪。在北方,即使時節已過了春分,也難見樹枝抽芽吐蕊,有時陽春天氣里還見白雪飄飛。只怨那春天總是姍姍來遲。南方卻不然,立春時節才過去不久,乍暖未見還寒,氣溫便就漸漸回暖;那時的南國境地,可恰值一個花枝添彩、樹竹增翠的好時節,正現一幅萬物復蘇、草長鶯飛的美畫面;今年南方的春天,便是這般樣子。

  春華獨自出門后,隨意揀了一條田間小路,向空曠的田野處漫步走去。因那初春小雨才下過,田園各處的泥地皆是潤濕,時有和風迎面吹拂,吹送來泥土與嫩草的氣息,新開花兒的幽香,實在沁人心脾。春華置身其中,已是神怡心曠,心中愁悶早被春風吹散於九霄雲外了。春華于田野間閑步走着,無憂無慮,不覺之間已來到了一條小河邊。這小河名曰冷水河,相傳這冷水河發源於離村子遙遠的崇山之間,流經此地,繞過了冷水村,又逶迤向不辨何方的峻岭之外流去。也不曉得這一說法是真是假。居住在這個地方的村民們,世代沐浴河水的潤澤,享受河水的恩惠,且因年代久遠,故而無人去追尋這潺湲的流水,究竟來自何處,又將沉寂於何方。

  春華閑步來至河邊,見那冷水河水流得不急不徐,恰是好處。只因剛剛才下過了雨,河表面的水略顯渾濁,但水面並沒有一點雜物。偶爾見幾隻水蜘蛛於水面爬梭,纖細的腳趾撥弄水面, 泛起絲絲波紋,散開不遠便消失在水流之中。見水面上的蜘蛛也趁着此般韶光,飽嘗田野春色的美,春華濃眉微微舒展,只淺淺一笑,又隨着河邊小道朝上遊走去。

  行不多遠,見有稀疏竹林沿河岸蜿蜒參差而生,大約有數百米之遠。春華欣然朝着竹林所在走去,漫步於翠竹之間,聞得那竹葉的清香,便覺鼻潤肺清。午後的斜陽照至林間,修竹疏影,輕柔舞動,那樣子猶如河中水草隨水流輕輕擺動。清風徐來,竹林沙沙作響,有幾片去冬的殘葉,別了竹枝,因風飄落到了河面上。那竹葉落至水面,在河底間撒下了斑斑巧影,不時有小魚浮遊而上,聚在那些陰影下邊嬉戲。行不多久,竹林還未走盡,早見水中的竹葉的影已消隱而去,春華感到很是詫異,趕忙抬頭望望天邊,只見那午後的太陽,已被幾縷淺紅的雲擋去臉頰。春華又向前行,四處觀賞。

  這一天夢珊午覺睡醒時,已是下午時分。懶懶的陽光照入小屋,夢珊難再入睡,便起了床,倦倦的到柴房打一盆清水,胡亂洗了臉,梳了妝,出了房門來到前院。夢珊見地上還有些濕潤,想是才下過雨,自己便苦苦地笑了,原來自己方才竟睡得那般沉,竟連下了雨也沒有聽見。想着辜負了一次新春賞雨的時候,也覺得可惜,自個嘆息了一回,又進了屋裡,呆坐起來。坐了也不多久,便聽見母親從外頭回家來,夢珊忙起身去開門,見母親一手護着鋤頭扛在肩上,一隻手腕上掛着撮箕,從外邊走回前院。夢珊見母親扛着鋤頭拎着撮箕,便問道:“媽,剛才還是下着雨的,你又去栽東西了?”話音里已然透出對母親的絲絲疼怨,怨她天下着雨本該在家中休息,何苦冒着雨去鋤地。她母親見問,只答道:“哪裡還下着雨?雨早就下過了,現在田頭的泥巴鬆鬆軟軟的,我趁好把那幾小塊地挖一挖,好撒些菜籽,得些菜吃。”說話之間,她母親已經將鋤頭和撮箕擱放到了屋檐底下,一行搓了搓兩隻手掌上的泥,一行走上了石梯台階。到了門口,揀了張矮凳子,靠牆坐定,伸着退拍拍褲腳上的泥,對夢珊說道:“姑娘,你明天要回去了,可別忘記洗我那幾件東西晾起。”夢珊聽了,不禁心感凄涼,慘然說道:“哦,也是的。要是媽不提醒,我倒就會忘記了。”說著便轉身往房裡去了。然在說話之間,夢珊心裡猛然一陣酸湧上來,眼淚便不爭氣地在眼圈裡打着轉轉,熱滾滾的落下臉頰來。夢姍為不讓母親看見自己落淚,急忙低頭回屋,自個回想:“自那年父親沒了之後,自己便輟學去了外地謀生,迫於生計,事不由己。這兩三年之間,也只能回的家來一兩趟。”夢珊想到此處,不免在房間里又暗自哭了一會,爾後才悄悄拭乾了淚,出了房間,到柴房裡找來了竹籃,裝了待洗的衣服,提着籃子走出了院子,往河邊去了。

  出了村口,村寨前是一片廣闊的田園;田間遍野種的皆是桃樹,偶見一兩個身影在那田裡頭勞動。夢珊肘腕掛着竹籃子,款款前行至桃樹林之前,揀了一條田坎,低着腰身,於桃花林間緩緩而行。於路夢珊見有新開的桃花,便摘下幾朵來,或是挼蕊聞香,或是簪頭插發,玩賞之間不覺到了小河岸邊。夢珊停下腳來,回首四望,見四下無一人影,杳杳然無一人聲;只有花光柳影,鶯語燕聲。夢珊提着竹籃,自岸坎上沿着石階緩步而下。到了浣洗石浦之上,便揀了一個適合的位置,將籃子裡頭的衣物皆倒在石板上,一件一件洗起來。

  卻說春華於恍惚之間走至一處,不知是何地。只聽見前面不遠處隱隱有水聲作響,便循着水聲走去,止數百步之間便來至一座石橋邊。春華仔細瞧去,只見石橋呈牛乳之色,跨至兩三丈之遠;溪水奏潺潺之音,流有數十尺之寬;溪水自左往右緩緩流去,漸去漸遠漸模糊,臨石橋一段流過處皆是絛垂綠水,柳曳清溪。春華順着水流方向望去,想瞧瞧那遠處究竟是何風景,不曉極目而視,卻也瞧不出那溪水遠處是曠野還是山丘,見是模糊一片,只得罷了。春華上了石橋,忽聞水聲響過方才,便循聲望去,見有一塊大石頭立於溪水之間;想那聲響定是因溪水沖流而下,撞在這大石之上而起的。春華過了石橋,便沿溪岸往上而去,臨近大石,見石頭上書四個行書大字,筆力遒勁,曰:“琴山逸響”。春華暗自言道,“這四字倒是有些意思,‘逸響’我已是聞識,只不知這‘琴山’之中有何妙處,我且上去瞧它一瞧。”言罷,便又沿溪邊小徑而上。

  小徑乃是石塊砌成,石階整齊,錯落而上;台階濕潤處,散見些青綠苔痕。石徑的一邊有怪石零星而列,高齊人肩,石上濕潤,亦生有苔蘚;另一側卻是山壁,山壁之上藤蔓青蔥茂密,如一簾青幔一般垂了下來,偶有幾條蔓藤虯須到石徑之上。春華或手扶蘚潤之石,或臂分垂落之蔓,斜首側身,緩緩前行。一路春華不時扭頭朝山澗瞧去,見那溪水之間皆是些奇樣石頭。溪水或是在湍急處,淹石流過,迸出一團團水花雪白;或是到了平穩處,繞石而流,奏出潺潺之韻不絕。不知行了多遠,春華仰頭而望,只見這溪谷兩邊的山漸變高聳,靠石徑一邊的山依然是一帶茂盛植被,鬱鬱蔥蔥;那一邊卻是陡峭山崖,崖頂斜生出松樹幾株,細細看去,但見有泉從壁間急流而出,飛流而下, 正是松掛懸崖之頂,泉出峭壁之間。春華見了不禁暗暗稱奇,又見流泉旁崖壁濕潤處,刻有幾個字,模糊難辨。春華定睛凝神,才辨出那上面寫的是:“簫谷流音”四字,春華看了驚嘆不已。對此段景緻,有詞嘆曰:

  琴山逸響,簫谷流音。怎曉這境誰人至?待到音消留幽谷,響盡遺空山,唯笑那人痴。

  崖掛孤松,壁飛清泉。豈知此景何時休?若似泉出一姿澗,松生兩態虯,獨守寂與愁。

  正當春華驚嘆之時,眼前忽而變得漆黑一片。春華欲往回走,卻因辨不出來方向而不知所措。正在春華焦急之際,天空忽現一輪明月,更見不遠的地方現一處燈火明亮;春華見了,很是欣喜,便向著明亮處走去。才行了幾步,又聞有琴聲飄渺而來,若隱若現。 春華因循琴聲而去,見一掛瀑布如晶簾倒垂而下,並有一亭子臨於水簾之旁。走近一看,見那瀑布之上乃是一潭深水。水潭的那一面便是亭子的所在,亭內一女子低首撫琴。此時天空高掛嬋娟皓月,水中映着一輪明月,交相輝映;涼風過處,於碧水柔光處傳來縷縷香韻與悠悠琴聲。撫琴女子似見有人來,止了琴聲,站起身來,輕轉香頸,含情脈脈的嫣然一笑。春華痴獃在那裡,目不轉睛。女子蓮步香塵,凌波微步,出了亭台,來至潭水邊上,纖纖玉筍滑出香袖,只向春華招着素手,卻不言語。春華早已是神魂盡消,身不由己,便飄飄然輕踩着水面向亭子走去。

  春華踏水望着女子而去,不料才行至水中央,忽聞身後有人聲道:“還不醒來!”。這一聲卻讓春華腳重身沉,頓時跌到水裡,大叫一聲“不好”,乃定睛一看,周圍依舊是春風習習,楊柳依依。剛才所夢之事已經忘了大半。春華抬手輕揉朦朧睡眼,只覺得手中似少了什麼,便低頭一看,恰見樹下的水面浸漂着一本書,不驚道:“哎呀糟糕,我的書落水了!”說話之間,急急將身子匍匐到橫生的柳樹枝幹上,一隻手抱住樹榦,一隻手伸向水面去撈書。春華只恨那手臂不夠長,極力伸手去抓書,然而不論手臂如何左晃右晃,前搖后擺,也未能觸到水面。正在情急之間,春華聽見有一女子的笑聲傳來,便往笑聲傳來之處瞧去,見對面的石浦立有一位女子,站在那裡掩面而笑。春華見了,也不去顧及書了,趕忙爬起身來,坐穩至柳樹榦之上,問那女子道:“對岸的那位小姑娘,剛剛可是你在笑么?是在笑什麼呢?”這條小河水面只有二三十米來寬,況且周圍皆是一片寂靜,縱是兩岸相隔,也如相面而語一樣。

  那姑娘見春華問她,便止住了笑聲,答道:“我笑你好獃傻呢。書都落到書裡面去了,還去撿它做什麼?即便是撿上來了,那書估計也不能看的呀。看你都笨成這個樣子了, 還好意思喊人家小姑娘呢。”春華聽說,微笑道:“姑娘你說的也是。我只是剛剛一時着急了,只想着把書撈上來,也顧不得去想撈上來了還能不能看。”那姑娘聽春華如此一說,便問道:“我見你這樣着急你的書,想是你還是個學生吧?”春華喜答道:“姑娘猜的不錯呢,我在京城的一所大學還念着書,如今放了寒假,回來家過年呢。”春華因見那姑娘說及上學念書時,話音中露出欣喜之意,便與那位姑娘說了些大學里的趣事,深情讚歎那校園裡的四季景色之美,后又天花亂墜描述了京城的好幾處繁華勝地,富貴場景。春華一面說,一面瞧那姑娘,見她站在那石浦上,卻不說話,只聽得入神。春華止住了話,問那姑娘道:“姑娘你也是在念書么?”那女子見問,不知如何回答,頓了半晌,才凄然說道:“我已經不念書了。高中沒有念完……就去外省打工了。這一回子來家過年,也才能在家呆幾天,明天又要返回去繼續上班……”那女子聲音凄婉,難再往下說,只是嘆息。

  春華聽了姑娘的一番訴說,凄凄然感同身受,跟着她嘆息了一回,待要問她外地打工的生活是何等樣子,卻見那姑娘低頭不語,因而曉得她心中此時不免有些傷感,故而也不再問了。春華抬頭往對岸望去,見那一片廣闊的田壩子里都是桃樹。時值初春,枝頭綴滿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更有許多新綻的嬌艷桃花;桃林盡頭不遠處,顯見巍巍青山,山腳下屋舍儼然,或是屋后長着幾棵大梧桐樹,或是前院生有幾蓬水竹。屋頂升起的裊裊炊煙,和着山間的朦朧雨霧,籠罩着那山村,如夢如幻。春華見了此景,欣然感嘆,便又問那姑娘道:“姑娘家可是就住在那個寨子么?”說話間以手指向桃林遠處,喜形於色。那姑娘稍微轉臉往岸上的桃林一望,回頭說道:“是呀,就住在桃花寨。”春華又道:“你們寨子看上去很靜很美,遠處看去,倒是叫人想起那兩句詩來‘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春華只顧說話,卻不曉那姑娘不在聽,而只蹲下身子去,忙着將石板上洗好的衣物一件件往竹籃里裝,完了兩手提了提,掂了掂重。春華見了,曉得她衣物洗完便要回家了,因問道:“你就要回去了?”那姑娘裝了衣物,將兩手在水面上輕輕的撥了撥,洗了手,爾後站起身來,往圍裙上擦乾了手,抬頭望春華道:“我今天不和你說了。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家了。你瞧太陽都快落坡了。 ”話才說完,便兩手提着籃子,走上了石階。

  春華聽她說太陽快要落山,便轉頭望了望西邊的天空,見夕陽漸漸西沉,離山巔已是不遠。果真是時候不早了。誰知再回頭看對岸時,那姑娘已經上了岸坎,正朝着桃林間的田埂走去。春華趕忙大聲問道:“姑娘明天何時啟程?”只可惜此時河深水隔遠,那姑娘沒能聽得見春華的聲音,而只管提着竹籃子往桃林去了,搖搖晃晃之間,匿入了桃花叢中。春華站到柳樹上,奮力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望去,卻恨已看不着那姑娘的身影,只得搖頭嘆氣,獃獃立在那裡,悵然若有所失,又痴望了一會兒,才轉身小心從柳樹上下來。

  原來,每年的正月間,春華都會陪着母親到舅舅家做客。每年來了,親戚們皆不舍的母子倆早早回去,非要留着住個五幾晚才肯。母親或是與舅母們敘些家常家短,或是到村裡的其它親戚家串門,春華則與表弟妹們一同玩耍。可怨今年來了,表妹卻去了學校補課。春華與她素來最是要好,這回子來了卻碰不見,自個在屋裡坐着感覺百無聊賴,更有些悶悶不樂。這一日才趁着雨後天晴出來游賞,不想竟見了這柳岸桃花的美景,又邂逅了那洗衣服的姑娘,因此心中自然戀戀不捨。

  春華從柳樹上小心下來,才立了腳,又往對岸桃林瞧了瞧,轉身正準備回去時,恰見表妹從不遠處走過來。春華又驚又喜道 :“纖雲你可回來了!”纖雲也不答話,只滿面春風的朝春華走來,笑嘻嘻地問道:“表哥,剛剛是在看什麼呢?”讓纖雲這一問,春華突地有些局促不安,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些慌張的神色,幸好急中生智,忙向對面河岸扭頭過去,吱吱語語答道:“看……看桃花。看桃花,你看對面的桃花開得……開得多漂亮。”完了立即埋下頭去,手輕輕拍了拍褲腿,裝模作樣去拍身上的柳樹皮的殘片,其實想以此掩飾自己的緊張神色。纖雲見表哥說話有些吱語,又見他有些緊張的姿態,心裡曉得他定在說謊,因瞧見他扯謊時的可愛模樣,便笑道:“表哥你又來哄人了。依我看,可不是在看什麼桃花,而是在看人面吧。” 春華聽她如此一說,心想她定是看到了自己與那位姑娘說話的情景,因見這事情是隱瞞不過了,只得害羞起臉皮,將自己沿河賞春景,上柳樹看書等事,一併與她講述了。纖雲聽說,只是笑而不言,爾後提議兄妹兩人再沿着小河,走走看看,不致辜負了那春景。

  春華與纖雲一路賞春,只見夕陽斜照,偶見幾隻燕子掠水而飛;清風徐徐,兩岸的楊柳似有綿綿情絲,都向綠水披垂下柔柔的長條;遠處新綻桃花搖曳風中,輕風過處,似有微微清香隨之送來。這南方的初春景緻,着實迷人,有詩《二月覓春色》為證:

  風吹桃苒苒,雨過草芊芊。

  燕飛煙波里,鶯戲垂柳簾。

  日暖花逐蝶,香綴田陌間。

  何處覓春色,應是二月天。

  兩人邊走邊說著話。纖雲因尋思趁着周末放假帶表哥四處走走,便問春華道:“表哥你們好久過來的,歇幾天了再回去,可好?”春華道:“哪裡還歇幾天,姑媽說明天就回去了。”纖雲聽說,又驚又急,忙問道:“去這麼早做什麼?正月間不是不忙么?”春華道:“如今你回來了,我當真也想玩幾天了再回去。可來了這麼多天,家中沒一個人看管,這大過年的,冷冷清清的也不好。況且表妹你也曉得的,如今姑媽上了年紀,不比以前喜歡熱鬧,倒是更愛清凈了,平日間在家她也少出門。比如那幾年,我可都玩個把星期也不捨得回去。”纖雲聽了,無可奈何,只嘆息一回,因想自己才從學校回來,表哥與姑媽卻要去家了,不免難過起來,因說道:“那表哥你在這裡再玩,姑媽回去。”春華聽了,忙道:“這怎麼行。姑媽說去家了,我自然也要一同回去。我去了也好預備着返校了。”春華隱隱覺察了纖雲的不開心,便止住了話,不再說回家的事。因想起方才那個洗衣服的姑娘說起了桃花寨,便問纖雲道:“你可曉得桃花寨在什麼地方?”纖雲聽了,愁容登時消了些,答道:“表哥又是裝糊塗了,明明曉得就是對面那個寨子,如今卻問它在哪裡。不過我聽說那寨子以前不叫這個名,只因後來栽了許多桃花,才改這樣叫的。”春華聽了,點頭若有所悟,又問:“可有路過去?我想着到對面的桃林玩玩去。”纖雲答道:“有是有路,只不過得繞道很遠才有一座小橋通。要是想快點兒過去,最好是划竹筏去。”春華聽說可划竹筏去,喜之不盡,便提議晚飯後叫上小表弟一齊到對面去玩。纖雲因打算過去折些桃花,聽了自是欣然同意,因而趕忙出起主意來。春華與纖雲商議妥帖后,漫步沿河又走了一段,一路上交流了些讀書心得,說了些學校里的事情,又討教了些學習方法。兩人離了小河,往田壩去,且行且聊,不一時回到了村裡,上了門前的小坡,便進了自家院子。彼時春華的母親與二舅母正在灶邊做飯;小表弟不知去哪裡耍來,弄得兩腳是泥,汲了井水正在沖洗。

  晚飯過後,舅舅、舅母、姑媽等眾人一起圍着爐子而坐,說些閑話。纖雲點燈在灶邊燒水沏茶,沏好后提至爐邊,春華起身接了過來,取了杯子給長輩們一一斟了茶,然後歸座。春華陪着茶了喝,應了個景,便向纖雲使了個眼色。纖雲會意,起身開門出去。春華則借口與小表弟出去轉轉,也出了門。三人溜出了院子。纖雲與春華先到了河邊等候,但見夜色溫柔,月亮已升至了半空,雖不是滿月,卻也明朗,映在水面,愈覺清幽寂靜。不一會兒,河面盪起微波,水中的銀月也隨微波散開了。小表弟渡了竹筏,穿柳而來,待纖雲與春華依次跳上竹筏,便朝對岸劃去。只見月投竿影,水送竹筏,不一時便到了石浦邊。

  三人上岸,拴了竹筏子,便望桃林去。小表弟跟着來只想取一時的歡樂;而纖雲則想趁月色陪表哥來轉轉,也順道折幾枝桃花回去;春華因日間邂逅了那姑娘,現今想入菲菲,期望於桃樹林中能與女子相遇。三人心中各懷心思,進了桃林。起初還見有窄小田埂望林子深處通去,然沒想深入桃林后,卻看不見了田埂,於桃花樹下亦尋不出道路。春華只顧左穿右串,拐彎抹角找了半天,卻找不到去桃花寨的路。春華不禁惘然,及至發現已然在桃林中迷了路,轉頭看身後,見只有小表弟一人還跟着,纖雲卻不知道去了何處。春華心下不免有些詫異,便問表弟纖雲如何不見了。表弟只說不曉得,或許是才走丟了的。春華聽了,搖頭嘆氣,正埋怨纖雲一個姑娘家更比小表弟頑皮,忽聽見一處樹枝晃動,便輕聲喊了幾下,才見桃樹間搖晃處,顫顫巍巍地鑽出來了一個人影。及走近來細看,不是別人,卻是纖雲,只見她頭髮上紅香亂散,衣襟也粘有幾瓣,兩隻手裡皆握有三兩枝半開半醉的桃花。春華見了,便問:“才不注意你便跑去了。折那幾支桃花作什麼?”纖雲瞧瞧手中的桃花枝,又送至鼻下聞了聞,笑道:“我就掐了幾枝,拿回去書桌前瓶里插着,望着花開,聞些幽香。”春華聽了,不禁生了氣,說道:“這花在樹上個自生得好好的,你這會子折了下來。拿花插在瓶子里,能開幾天不凋謝了?生在樹上,縱使明天開了風一吹來了便落,也是那花合該的;若是沒被風吹落,到了秋天結了果實,也算是花開一季的結果。如今你掐了它作什麼?”纖雲聽說,紅了臉,低頭不語,心裡卻生了悶氣,心想:“人家不就是掐了幾枝花,就說那麼多教訓話,之前不是這樣子的。如今不曉得上了大學讀了哪門派的書,說起話滿口‘合該’、‘結果’的。”春華見她垂首不說話,曉得話是說重了些,未免心生後悔,便言輕語細地道:“好了,掐就掐了。我們先找了路出去要緊。”纖雲聽了,也不答話,扭頭望着月亮的方向便走。春華見她有了主意,只得拉了小表弟一路跟着。三個人尋得路,出了桃花林,小表弟個自己下至水浦,解了竹筏。春華到了岸邊立定,回首望了望那月下桃林之景,又見月光寂寞,夜色寧靜,不禁萌生詩意,隨即吟詩一首,其詩曰:

  春至桃花隨,香沉晚風吹;

  月下風前影,曾伴美人歸。

  春華吟罷,笑問纖雲道:“表妹,表哥曉得你最近在讀唐詩。你不要哄人,只說我這首詩像不像你讀的那些詩?”纖雲一聽,登時來氣,又有方才那一頓氣還未消釋,不禁立眉睜眼,桃腮帶怒,薄面含嗔道:“你這人好奇怪,我咋個懂詩了。只不過背了幾首詩來應付着考試,如今你又要問我你這詩好不好、像不像唐詩。真是豈有此理!不和你玩了。”話音才落,已將手裡的桃枝往春華臉上拋去,砸個正着,轉頭氣沖沖地下了石階,來至石浦,踩上了竹筏,向弟弟道:“我們走,懶得管他了。他要作詩讓他作好了,作完了自己鳧水回去。”說話間已奪過了弟弟手中的竹竿,渡到水裡便要往回渡去。

  春華因方才的話惹了表妹生氣,想着即景作詩一首,讓她開心起來,不想纖雲竟會錯了意,拿那桃花砸了他一臉。今正蹲着撿起那些花枝,聽見纖雲說‘鳧水回去’,不免慌了起來,忙道:“等我一起,這麼冷的天,怎麼鳧水去?”說著忙抓起散在地上的桃枝,也急急下了石階,趕緊跳上竹筏。纖雲見春華上來了,便撐了竹竿,渡走了竹筏子。春華呵呵笑道:“幸好跳上來了,要不然就得鳧水回去咯。”纖雲卻不理他,自己只顧着擺渡。春華於竹筏上立定,回頭又望了那林子,尋思着白天的遭際,心裡又是甜,又是酸。正想着,忽地‘啊……’的大叫一聲,猛不防倒到竹筏上……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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