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從容

　　《莊子·秋水》：“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心不寧則無思，無思則不達，縱達而不遠，縱遠而不久。心亂了，寸步難行；你靜下來，這個世界開始有秩序地向你展開。

　　——題記

　　他，醒時一方閑章“祥龍歸來”隨處留痕，酒後萬紫千紅信口雌黃。

　　冬雨瀟瀟，黃昏臨近。抬手一拉窗帘，暗合了夜幕垂降的節拍。室內室外整個世界渾渾噩噩，壁燈酒意昏黃的光暈開始在房間里無息的瀰漫。酒後的祥龍與我隔幾對坐喋喋不休：我們生活在一個忐忑倉皇的時代，政治向經濟轉型，一步三折，翻雲覆雨，手握強權弱權的無不腐敗，只有大小明暗的區別；人心惶恐，人際交往信任危機，質疑是最可靠的保護，人人裝在套子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國人頻頻挑戰道德倫理極限，食品安全毫無保障，必須咬牙切齒地默念三遍“眼不見為凈”才可進食，熏心物慾登高一呼，各類情感灰飛煙滅，紅黃藍白黑（官員、色情、海關、毒品、幫會）無利不圖，買屍賣屍竟然成為火爆的交易······

　　此類怒火憤慨，聽的、說的、人言、自語早已泛濫成災，僥倖在這一刻得了短瞬的沉靜。寂寂的聆聽，也在沉默里艱難地思想。

　　誠然，激烈動情的言辭里，客觀條陳了諸多的負面事實，不乏對社會丑相的刻骨針砭，也代表了很大份額的社會思潮和人心共鳴。

　　只嘆惜面對現狀，世人抱怨多於克己，空談盛於實行，所謂“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我們在爭執里，冷漠地放任了很多事實的發生、繼續和蔓延；我們在貌似熱情地參與里，放棄了自我和給予了後人改造歷史的機遇。其實，為生存奔波的，大富大貴的，都洞察了真相而緘口不言，或因無暇或因不屑。只有小有溫飽而沾沾自喜者，才在辯論里塑造了上層建築亟需的溫和的紛亂。北宋司馬光說過“雖不能禁，忍助之乎？”社會的每一個體，無論權力巔峰還是市井底層，都沒有力量單獨改變整體秩序，德育教化，禮儀整肅，感化濡沫、法制鐵血，都需要一個漫長、不以孤立意志所控的過程。唯有從我而始，從今而起，每一條魚潔凈了，大海也就澄明了。憶及狼煙四起、顛沛流離，安能不感恩一隙容身、風雨可避？揣想饔飧不繼、朝不保夕，怎可不知足三餐度日、斗室安居？比對君臨天下、生殺頤指，稍稍寬慰於當政收斂、手法詭異。紅塵萬丈，古今中外，芸芸眾生，幾人能夠真正淡然名利、懷瑾握瑜？更進一步衍生的探索是：假如生活在河清海晏、高風亮節的氛圍里，物質富足穰穰滿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社會體制英明科學，寬容大度，識才尊賢，我們還會不會深感焦慮，悵惘暗無天日？不是得隴望蜀得寸進尺，竊以為不安是生命的基本特徵。放下一種，還有其它，排除彰顯，難去隱晦，平抑強烈，尚有幽微。不安是恆在的，不過方式、時長、感受和應對不同而已。因為不安，傳遞給我們危險和缺陷的信息，生命不斷地修復和提升內在的涵養，積極地習練和完善生存的技藝，人類不斷地改造自然和締造文明。不安是潛意識裡居安思危的敏感捕捉，也是生命存在的保障，是生物體必備適應性的外部反應。

　　荀子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滄海桑田，瞬息萬變。外物不住遷移，意念稍縱即逝，人類失去了本能的憂患感知，“人生代代無窮已”必成一紙空談！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在變化里適時判定。對未來應有適度的憂患意識，而擯棄杞人憂天的浮誇憂慮，當下的已知是將來未知的鋪墊和預演。守得住孤獨，耐得住寂寞，心安理得地圈取理所應得。不物質到痴迷，不清高到虛無。取捨有度，以真待真、以真融假，持之以恆。認真過好光陰賦你的每一瞬，審慎人生，縝密思維，涵養性靈，修正行為，尊重情感，淡泊慾念。在誘惑和迷離間，用好不安因素的積極成分，常懷調整后的寧靜，善待自然善待他人善待客觀善待自我。有原則但不一意孤行的困守異化，博採眾長慎防良莠齊生。寬容隨和，卻又堅壁清野於邪惡奸佞。溫和絕不柔弱，堅持並非忍耐。合群而不趨眾，卓然而不特立獨行。

　　酒前之慎酒後之勇，倘能合二為一，是我個人修為的極致。我常常告誡自己：合理、適量的讀書，從紙墨間，從現實里，從他人的言行中，從自我的反思上。宜融會貫通，學以致用；忌囫圇吞棗，好為人師；戒失真，失本，失感，失衡。縱容正確的好惡長進年輪，靈魂的手術台上，敢於自行剖腹掏心即為勇士。願用最素的話說最真的情，甘為奢華殉葬。

　　讓你悸痛的，撼動你生命底層的敏感，拉回你邁進腐朽的腳步，讓你不死。恐懼又有何恐懼？看你如何的引導、梳理、利用、揚棄？

　　仰山偉岸，慕海深邃。嚮往自由又最可自由的魂魄，對已閱的崇高和未經的神秘充滿了激情的顫慄的敬畏。卻不因顫抖一味地退縮、自閉，厚重底蘊、輕盈羽翼、志存高遠。

　　你靜而無言，是儲備能量，守候尋常？還是期待大感悟的強悍侵入、逼迫驚心？

　　我們籲請真倫理的樹立，我們呼喚大悲憫的永生。

　　成熟的人格，明確惡劣情緒的根源並能有效的消除。孤蓬自振，驚砂坐飛。悟卻前因，萬慮皆消。

　　點燃人性的光芒，細緻地品味、定位那些淚水、疼痛和斷紋，準確地明示他人繞過陷阱和痛苦的捷徑。

　　行走在紛亂間，注重栽培美好，呵護它破土萌芽，茁壯為枝繁葉茂。精心的奉獻中欣賞優雅，也收穫優雅，物我同化。在不安中擷英掬華，勤勉地檢視自己的道德歷程，堅守靈魂里不屈的安寧，傾灑心血和汗水，竭盡艱辛和寬容，為同行者及後來人，創造一些或一點、物質的和精神的財富，慷慨相贈，悄然轉身。那些倉皇的凌亂和如鼓的心跳早已不復，其實是守住了生命里最後的從容。

　　我們無時無刻有意無意地叩響着一道道命運悲喜未卜的門扉，穿透蒼茫，不顧窒息，為有這最後的從容，深情歌唱和貪戀生之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