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抗日”雜憶3

　　3張紹九校長

　　張紹九是“同文舊制高小”的第一任校長，牌頭水霞張人。提起張紹九校長，小叔說張校長給他留下深刻記憶的事有三件：一為學校買來一台收音機、二帶頭下鄉宣傳勸募、三斷然拒絕出任維持會長。

　　知道日寇入侵國土，張校長就給學校購置了一具收音機。小叔說，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怪東西”：一個木盒子，會說話、會唱歌、會發出千奇百怪的聲音來？收音機里傳出中央廣播電台的標準國語，初聽時叫小叔瞠目不知所云。值日老師卻聽得全神貫注，每晚把重要戰況記錄下來，第二天標到門口的一張地圖上，並在地圖對面位置的一塊黑板上抄錄這些消息。此外，於鎮上的街口，也設了一塊同樣的黑板，向老百姓報道戰況。小叔從第二學期開始，因為一手好字，被校長指派擔任這兩塊黑板的抄寫員。於是，小叔有一年半時間沒有參加過晨操與早自修，有時甚至趕不上早餐，不過張校長總是讓飯廳替他備下一份。冬季里冷，凍得小叔手指發僵，渾身發抖，唯一的收穫便是可以自由進出校門，可以替同學們偷運零食，成為大家的“走私販”。

　　那時，學校里除每天的早會和晚會之外，張校長還規定每星期兩次大的全校性集會：星期一上午第一節課的“紀念周”和星期六下午的“周會”。“紀念周”旨在紀念國父，由張校長或由張校長指派老師主持，“周會”，屬於遊藝活動，由學生自治會負責。

　　在一次“紀念周”上，張校長分析到，淞滬（上海）的“租界”，是使我軍處於不利形勢，無法長期固守的一個重要“毒瘤”：上海是我國大商埠，也是列強的侵略勢力最先到達的地方，有各國的租界，凡租界內不受我國政府管轄，成了“獨立體”。張校長說，租界是不平等條約的產物，是國恥。日本軍閥早就在它的租界里屯兵和儲蓄軍火，所以戰爭一暴發，它們一路溯長江而上進攻首都南京，一路南下窺視杭州，並且在金山衛登陸增強兵力。而當時中國政府採取“以空間換取時間”的決策，棄守成了必然。

　　南京和杭州陷落的消息，先是從收音機里聽到，關於各地的戰況，也都是先從放在張校長辦公室里那具用乾電池的收音機里傳來，因為報紙來得遲。當年同文高小訂了兩份報紙，一份是當時縣城發行的《國民日報》，一小張；一份是臨時省會所在地金華髮行的《東南日報》，一大張。南京和杭州的陷落，帶來了極大的震撼。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必會到來，但是在感情上卻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杭州陷落之後，國軍退守錢塘江南岸的蕭山，蕭山是諸暨的臨縣，離前線也就不遠了。

　　於是，防空和下鄉勸募，就成了當時同文高小師生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杭州棄守，敵機轟炸頻繁，炸鐵路，炸機場，諸暨縣城外的金雞山機場還沒有築好就挨了炸。鐵路也好，機場也好，炸壞了又築起來，一邊挨炸一邊建築，張校長將它概括為“這是中國人民頑強的抗戰精神之一”。後來，敵機開始轟炸人口密集的城鎮，縣城裡幾乎每天有空襲，炸彈聲不斷。距縣城40華里的“同文”師生也便有許多時間要“跑警報”，張校長發動他們在大操場外面的一片桑園地里挖了一條防空壕，教室門口設置了沙箱、水箱，課外活動時間就去挖防空壕，就用洗臉盆運沙、運水，高年級還專門組織了消防隊、警衛隊、救護隊。天晴的日子，張校長派出監視哨上小山頭瞭望，發現敵機，揮動黃旗，通過校門外的聯絡哨傳到學校，然後，警報的鐘聲立即響起來。警報一響，留下警衛人員，其餘都進入防空壕。若在夜晚，聽到機聲，就發警報，接着，全校滅燈。小叔說，他們對敵機的來襲，好像並不十分的畏懼，雖然報上常登敵機轟炸的慘況，但畢竟未曾親身經歷，有時竟為逃過一個晚自修偷偷開心。敵機的小隊、大隊不時從學校上空經過，小叔在同文高小二年，卻是一次也沒挨過炸彈。不過他離校后“同文”遭過兩次炸彈，一次炸毀了大門，一次在大操場留下兩處坑洞。

　　到了假日，張校長組成若干“勸募隊”下鄉，每每自己帶隊。小叔說，他有兩次就分在張校長帶的勸募隊，下鄉去勸募廢銅爛鐵。一隊10餘人，手執旗幟、童軍棍，帶着麻袋，前面吹着號角，唱着歌，走向村子。小叔認為，這一行動最大功能還是宣傳，譬如，張校長領學生到了一個地方，首先是張貼標語，圍上來的鄉親問長問短，小叔他們就把收音機里聽來的、報紙上讀到的消息傳達給大家，事實上根本用不着說募捐，大批廢銅爛鐵便都送到了他們面前，每次都多得無法運走。有一回，到安華湖頭村，一位老婆婆從灶上挖下一口大鐵鍋送來，她對帶隊的張校長說，家中的銅、鐵器中以這口鍋為最大。張校長連忙對其解釋，擔心她一家會吃不成晚飯，請她背回家，表示不便接受。很快，學校操場內堆了一座銅、鐵的小山。張校長雇來幾輛雙輪車接連花數天時間把它運走。小叔說，後來想起來，這種廢銅爛鐵真的能不能製成槍炮子彈還在其次，但有一點，這是張校長有目的地讓師生們真切參與救國大業，是對同文師生進行的一次相當成功的愛國教育。

　　1942年農曆3月，南京失守於先，杭州陷落在後，蕭山、紹興又相繼被日寇佔領。前線吃緊的消息傳來，“鬼子兵”從蕭山、紹興出發，分兩路進犯，蕭山一路沿浙贛鐵路南下，幾天之後攻陷了諸暨縣城，繼而進犯牌頭鎮，另一路越過紹興與本縣邊界的虎撲嶺，到了楓橋。其時，同文高小處在一片風聲鶴唳中，因沒有學生來校上課而自動停課，校長張紹九先生堅守在校。那日，一位中國翻譯引着一隊“鬼子”進校，四處巡視一圈，之後，要“請”張校長出任本地的“維持會長”。張校長態度堅決，當場斷然拒絕。隔不數日，原“同文高小”內便開進大批鬼子兵，運磚搬石，修築炮台，學校成了一片廢墟。與此同時，張紹九校長召回師生，將學校遷到越山寺，很快復了課，不屈的鐘聲、書聲在翠峰屹立、清溪蜿蜒的勾嵊山下的千年古剎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