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塊石頭

　　文/吳大勤

　　也許前生為石，曾經有小名石火。因為從小性格耿剛，未到十歲家裡人不再叫我小名。石是硬的，火是烈的，我少讀水滸，已有了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英雄壯舉。當我開始作文時，父親為我取筆名楚冰，希望遠古的聖水使我寬闊包容並溫和。

　　我的前世一定是石，童年在家鄉河灘撒野，便喜歡那色彩斑斕形狀各異的的鵝卵石，每次玩耍，滿滿當當裝了一兜。家裡滿床滿地放了石頭。那些光滑圓潤的放在書桌上，用作鎮紙。看書常被石頭勾去魂兒，思緒着來自大自然的卵石千百年被河水沖刷摩挲。

　　我的前世肯定是一塊石頭。我從小便頑劣，搗蛋。爸爸說如來佛祖在觀音菩薩坐過的石頭上撒了一把尿，石破天驚才有了一個搗蛋鬼孫悟空。爸爸說玉的胚胎也是石頭。父親送我上學，教我識字，希望把我這塊頑石變成玉。我成績不好，父執傷心。石，不好把玩，玉，亦難雕琢。父親多難，總怕我也會賤為頑石一樣的命運。

　　長成時讀紅樓，一塊石頭的故事。女媧補天丟下的劣石，由渺渺真人攜入紅塵，由此“幻形入世”，經歷了種種“悲歡離合，興衰際遇”。“玉”托於人，以人命運喻玉石命運。賈寶玉無奈地成為“假寶玉”，一塊被俗世遺棄的頑石而已。我前生必定是一塊石，我讀得膽顫心驚。我知道我今生的顛沛流離，我知道今生的艱難困苦。

　　天性中，我就那麼地迷戀，對着各種石頭，會有那麼多的臆想，會有那麼多的心痛和憂傷，那麼多的迷幻。

　　這拙劣和古樸，真的會變成一塊玉？那是億萬年以後，那是千百次煉獄和火粹。那丑怪的皮層里裹了多少甜蜜和苦楚，釀就多少的彌天的奇冤和絕望的痴情。

　　只是一塊石頭，不知來自何方要到那裡的一塊石頭。擁有沉默和智慧，擁有剛毅和堅強，擁有最豐富的語言和奇想。不管世界變幻山河流轉，永遠有着它的奇特和傳奇，有着它不變的忠誠和堅貞。

　　我的前世真是一塊石？當我看到流光溢彩五彩斑斕靈石，我心中竟有了甜蜜，後來我擁有了很多的美石，它又撐起我的幽夢，象是啞然無語從聖地的夢裡走過的新娘，這節日的石頭放聲歌唱，我的眼裡有着泥土的淚光。一顆流星的出現，是一塊石頭的飛翔，照亮執迷者的心靈窗口。神石隕落，那些迷失的靈魂被震撼，隕石在燃燒里留給人類一燈盞。

　　我的前世是石，走過千山萬水，訪盡名山大川，黃山、泰山、普佗山……去神會各種名石。那些或婀娜，或嬌羞，千姿百態，亭亭玉立，風姿綽約的神石，雄奇和壯觀，威嚴莊重，翹首仰望，讓我甚為嚮往讚嘆不已。它們像從苦難從歷史起來的中華民族一樣，有着堅貞不屈，百折不撓和英勇頑強的精神，有着頂天立地，浩氣長存，永不言敗的氣節。我的前生是石，亦有着石的石的魄魂，我自豪。

　　在天安門廣場，看到人民英雄紀念碑，那用石頭壘起高高矗立的英烈紀念碑。我的內心翻滾着怎樣的情懷，多少英烈為了民族解放、國家獨立而英勇地犧牲。他們魂歸大地，氣吞山河，他們的精神與天地同在永垂不朽，碑石與英烈們同在靈魂不死。這塊石碑便被賦予了國魂、民族之魂。有了人類精神品質的最高境界，成為振興、發展和壯大我們民族精神家園的守護神，這石頭便鐫刻了魂魄。也使屬於石頭的我心中有了崇高和凝重，有了歷史、國家、民族的意識。

　　在我家鄉的河澗，我曾長久地與石共語。從宇宙洪荒起來的石頭，在溪水的沖涮碰撞里，傷痕纍纍。在烈日曝晒驟雨洗禮中，雕塑圓潤。它納日月精華天地靈氣，完美成鵝卵，生長成堅硬。在歲月的浸泡，生長出苔綠。它選擇千年的守候，終生等待。靜看花開花又落，草樹枯謝又向榮。在日子裡，等待我從遠方歸來，以驚羨的心聲讀我風塵剛毅眼裡淚光。它萬年的體溫，與我曾一千次的擁抱。每次愛不釋手，我以熱唇與她相吻，它的美麗直如西子的新娘。我期待在電閃雷鳴的激烈里它們投入激流奔向大海，它們應該在更遼闊的世界展示美麗。這時候，我以為石頭是最善良可人的。

　　我在海島服役時，更是時常與石幽會。那些堅硬的物體植入我的生命，強硬我的心魄，成了我詩文中閃爍的意象。難耐的思念成了我心中的岩石，岩石的紋路化成我的詩行，岩石的迎浪舞蹈生長出詩的意境。我常在海里嬉戲投進它的懷抱，與它肌膚相親。岩石有情義，有愛意，岩石愛大海，更愛默默地守衛在這裡的軍人。我是石，我本來就應與它姻婚。

　　？？在柳州奇石市場，在一個並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一塊來賓水沖石，那石形儼然一個走下戰場的老兵，神情孤獨無奈，充滿着悲劇性的情韻。我久久地看着這塊石頭，盯得眼睛生疼。它比我老多了。但是它的執着卻讓我望塵，千萬年它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他九死一生來到這個城市，這群油頭粉面的爺，典型的腐化墮落者，他們拒絕了這位老兵。眼前世界落花流水，滄海桑田。老兵那遙不可及的夢想，人類沉重，而這位老兵的精神，曾經亦將照亮暗世。殘陽如血，往事如煙，我把這塊石頭買下放在我的然後居中，它警醒我昂着頭顱走出生命的絕地。

　　它同樣是我心中的一塊有着魂魄的重量級的石頭。

　　屬於石頭的我，後來便愛了印章石。為此，我到過浙江、福建、內蒙等地尋覓石頭，遇上可心之石，不管價格，借錢也要購買。還深入研究過許多古代的石頭典籍。覺得印章石源遠流長，蘊涵著文化本位，有着滄桑的歷史，沉甸厚重的歲月。那些雕刻精緻而又石質上乘的印石，蘊藏着濃濃的人文氣息。一方印章石，作者在塑造時，精雕細琢，且極把握其神韻，常有意無意地留下些許自然痕迹。這些古樸雅緻有着自然之韻的石頭，常常令我神往心儀。把玩之中，有修身養性之功，心態漸趨平和，寧靜致遠之意悠然中生。

　　品讀印石，如讀一部厚重的歷史的百科全書，讓你走進歷史的雲煙。每每與石愛撫，密語，對話，心靈抵達秦漢，走進唐宋，歷史從你心中流過。你會感到印石充滿性靈，寬闊而遼遠。時有金戈鐵馬，時有古原清風。它為你打開一個窗口，讓你走向無限。

　　我是石，因而與石便有了關愛、欣賞、通靈、交流。我是石痴，什麼石到了我手都不忍釋去。無論石頭是什麼質地，什麼造型，有沒有藝術價值，值不值錢，我都鍾愛。

　　我的前世是石，我的今生是石，山岡上或河澗中那塊不起眼的石頭就是我。在這個紛雜而破碎的世界，我只原做一塊不枉入紅塵不墜落塵埃的丑石。

　　來生，我還要做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