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塊黃窩的石頭

　　做一塊黃窩的石頭

　　站在這稠密的枝柯編織成的濃陰里，我就想象着你能走到我的身邊，和我一起分享這依山傍海的風景，分享這片土地上衍生出的濃郁的詩意。

　　婉轉曲折的山石小徑，窄窄的，像一根帶子，纏緊了山腰，而我那時正是這帶子上的一個蠕動的黑點。這兒，一邊是石壁削麵而起，仰視時，山顛上懸着的怪石嶙峋可怖，而且彷彿要覆壓下來；一邊是並不陡峭的山坳，山坳里挨挨擠擠地站滿了高大挺直的樹木，它們寬闊的樹冠，彼此交融地連成一片，在我的腳下沿着山勢鋪成了一片蓊鬱而生動的青翠。翠綠的意韻里，間或有着一兩聲的鳥鳴，穿過密密的枝葉，一路輾轉着傳入我的耳膜。仔細地諦聽，又是格外地脆響，滿山谷就有了隱隱的回聲，總會讓我想起小時候在鄉村河畔的柳樹下聽到的那種樂曲，居然是一個模樣，莫非是故鄉的那隻精靈在冥冥之中伴我遠行？這足以讓我在異鄉的土地上，在這樣氤氳着的綠意里回憶起長久沒有回憶的少年的歡樂，也使我能夠在這樣的山道上俯拾起散落在遙遠的眠歌似的日子裡那道溫馨的夢痕，心情就會感到親切，這次遠足也就平添了許多的樂趣，況且，這一兩聲的脆響里還夾着山泉的流淌和野薔薇的芬芳。

　　我還要告訴你的是，在這樣由滿目的綠色構築的幽深的意境里是不能急走的，急走的步履會破壞這裡靜穆的和諧，而且，彎彎的山道上也容不得你腳下生風，只有小心地拾級而上，拾級而上里再細細地咂摸，品味，便會感到像微飲了薄的甜澧才會有的情調，洒脫而詩意。塵世的喧囂和世俗的煩擾就會消失在這釅釅的韻味里，連心也變得空靈剔透，不雜一些兒塵滓了。那副不勝跋涉的身子也就有了新生的力量，而這些是躲在書齋里的你不知道的。

　　那山泉就一直跟隨着我們的腳步，從我進山的時候。透過密的枝葉偶爾留下的縫隙望過去，如線如蛇，在枕石上淙淙地流淌，細細的水流上還漂着一片兩片的落英，如古老的琴弦上的響奏，餘音不歇，而寒氣卻沁人心脾。腳步前移的時候，水聲也越來越大，紫岫煙霧裡，前方的石壁上朱顏醒目地書寫着“龍潭”二字，這使得山有了文化的色彩與韻味，也有了書卷的氣息，開卷讀山川的瀟洒一下子溢滿了心田。等到走近時才看到，山窪里還躺着一泓清潭。汪汪一碧的水裡蕩漾着綠色的意韻，而潭水的中央卻有飄曳的一片白雲，“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境界油然而生。那漫過長石的清波跌落下來，四面的流淌着，濺珠噴玉，其聲鏗然。原來，為我奏着山歌的泉水就是從這裡啟程的。掬一捧清泉，足以洗盡了世俗的雜念；飲一口潭水，足以熨帖肝脾，讓每一根血管都有了清涼的感覺。潭邊有石刻豎著，云：浪翻瀑水和煙掛，風送濤聲拍枕聽。好一個人間仙境啊！是誰最先發現了這裡幽美的景緻？是誰最先在這裡留下了遒勁的石刻？山水之樂超越了久遠的時空，成為人性中共有的情結。

　　峰迴路轉，石徑悠長。悠長的石徑在翡翠般的綠陰里艱難地延伸着，穿過了一片亂石，趟過了一段溪水，融進了一片茂盛的櫻桃園。五月的日子裡，正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時候，那些櫻桃在樹上密密地掛着，一串串，一粒粒，離離可愛。摘一粒嘗嘗，就有了酸甜的感覺，唇齒間也有了芬芳。我多想摘一點這個季節里鮮紅的饋贈帶給你品嘗，可是這鮮嫩的果子實在不宜作長途的旅行，我只能把這樣的遺憾留給了大山，留給了這次遠足，讓這樣的回憶點綴漫長的生活。看着山民們一臉的從容和平，我忽而就想，倘若也能有這樣的薄田幾畝，果樹幾棵，在這樣的氛圍里，吸納山野的日精月華，看草木榮枯，星轉斗移，閑的時候，與友人在山陰處閑敲棋子，賞月看花，守着一份淡泊與寧靜，也不枉人生的一種超然，“青山不厭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這樣的日子比起那爭名奪利的人間世相潔凈亮麗多了。

　　山道左拐右突，蛇一樣地蜿蜒着到了山巔。極目遠眺，黃窩就卧在海邊的一片寬闊的山坳里。大海在山腳下平靜地呼吸，海面上白帆點點，藍天下有海鷗滑出的飛翔的弧線，而漫長的海岸線在這裡忽地凹了進來，耍了一個月牙型的圓弧，又筆走龍蛇地逶迤而去。山腳下，那些星星點點的琉璃紅瓦，是山民們村居的地方，那房子像花朵一樣散落在茂密的樹叢里，也是星星點點地閃爍着紅光。

　　有山有水的黃窩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滄海桑田裡，她依然像一個守身如玉的姑娘，守着大自然原始的本色，美麗的風景可飲可茹。如果可能，真的想變成一塊石頭，躺在黃窩的胳膊里睡眠，讓潺潺的泉水為我唱着永遠的歌謠。

　　2003年7月寫於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