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的早晨（北川日記）

　　好長時間沒有感受過清晨的純潔了。

　　北川的山水和氣候，與我故鄉武陵極有相似之處，這四月間的清晨就是。

　　一夜小雨過後，天剛朦朧，灰色的雲又濃又重又低地壓在山樑上，田野和前後的農莊還是一片暗色，相比之下，天上的低雲還描摹出一襲亮色。所以這樣的清晨，並不壓抑，倒是回歸自然的舒爽，染遍心扉。雨後的遠山，近丘，田疇和身旁的森林，被一夜雨水洗凈，世界一塵不染。小徑上，腳邊的小草沾滿水珠，只幾步，就可以打濕鞋和褲腳。這個時候，最需要享受的還不是這山水的朦朧美景，而是這北川山麓邊純潔的空氣。且張開肺葉，深深地呼吸，這飄着淡淡野花香的空氣，香兮甜兮，如果可以檢測，此刻的純潔指標定是百分之百。呼吸吧，酣暢淋漓地吐納這陰陽交替時分的天地之氣，這碩大的清晨世界就屬於我一個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這其實是一種可以讓人感受生命尊嚴的瞬間。面前這個多少金錢都買不到的大氧吧，這樣純凈的氧吧，唯有南方，唯有長時間生產濕潤地氣且森林密布的南方，可以尋覓。

　　甜透心脾的晨氣，醇而細膩，濕而愜意，多一分就厚重傷人，少一分嫌清爽不足。這是天地之真氣，呼吸過後，定會有創造和思想的衝動；這是大自然的造化，只需幾口吞吐，人就會為之一振，為之興奮，滿心都是希望和美好。看着雲壓山巔的北川方向，這樣的早晨，人們還在夢中，我獨自沐浴在一片純潔里，驀然間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大自然雖然曾經毫不留情地傷害過人類，比如去年的“5.12”大地震，但整個地說，大自然卻是美好的，寬厚的，她養育了地球上所有的生靈。人類數千年的文明，其實就是大自然恆久孕育的寵兒。對於活着的人來說，原諒上天偶爾的過失，就像上天也原諒我們常有的失誤一樣。畢竟，我們眼下所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地球，是我們的母親，人類的母親。

　　就像此刻，我又能呼吸到如此純潔的空氣，感受這四月天馨香的濕潤，又一次隨這優美寂靜的晨光返回我的故園武陵，這都是地球母親的恩賜。生活，多麼美好，地球公轉而輪迴的四季變幻，多麼神奇而神聖。只要你用心體會，生活就是一種享受，生命本身就是自然造化的奇迹。

　　這樣想着的時候，彩虹橋那邊有幾顆路燈亮了，在晨霧中散發一攏溫柔的橘黃，而林子里的各種鳥兒，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就開始鳴唱了。各種鳥唱，充斥着純潔的晨空，一種久違了的親切。我想跟它們說點什麼，又開不了口。安昌河裡，上游的水面上，已看得見薄薄的水霧如紗一樣漫舞的柔姿，而更遠處的北山山腰，林梢上已抹一層長長的青煙，如帶如水，濃濃的，似一幅慢慢舒展的中國水墨。這樣美麗的景色，是這南國潮濕的季節和清晨天地之間的低氣壓形成的獨特風景，絕無僅有的南國暮春之色。

　　——朋友，這就是大災過後的北川，這就是新北川的早晨，是我此刻在新北川縣城邊上的寫生之作。她昭示給我們的不僅是生活本身的美好，更有大難過後對人生最原始最深刻的感悟，那就是對於純潔的新的認識：返璞歸真似的純潔。

　　壩上的推土機響了起來，打駐了我的思緒，天色大亮，對了森林，兀自嘲笑道：“回也，回到人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