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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處是吾鄉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小景

  常羨人間琢玉郎,

  天教分付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

  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據傳蘇東坡烏台詩案發,受牽連者甚多,其中王鞏被貶嶺南,歌女點酥同行。三年後北返,蘇軾見二人在那窮鄉僻壤間竟毫無歲月侵蝕的衰老變化,柔奴反而越長越年輕,越長越漂亮,不由疑問:嶺南的風土好嗎?象故鄉嗎?柔奴卻微微笑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蘇軾聞之大喜且悟,便寫了這首【定風波】讚美歌女柔奴的美好心靈和洒脫的人生態度。

  少讀此詞,並不覺美,甚至腹腓;如今重溫此詞,頗有聽雨僧廬下的滄桑喜悅,千萬思緒紛涌沓來。

  我的家園在江南丘陵的一環小山窪里:四周圍繞的是山,山上生長的是竹子,竹子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山腳下就是村落。村落被竹山如大海碧波般層層箍得鐵緊,獨留東北一個缺口,讓清淩淩的河水緩緩地穿流出去,消失在山巒起伏之中。

  而我是在七十年代初出生在那兒的。我的童年、少年以及青年的一些時光皆在那青山綠水的家園裡度過。記憶中最溫馨的部分便印在那“家”上,並盈盛着滿滿的思念。那旋轉風車上飛奔的童影;那崎嶇山道間飛轉的自行車輪;那搪瓷碗里風塵剝落的母親笑容和父親古銅色的背脊,以及山間的青竹、山頭的落日等等,無不揭示故鄉曾經的真實存在,及關於那個家的溫暖。但有時夜半醒來,一切之於我又似乎倏然縹緲且已遙不可及。

  不知從何時起,故鄉遂變成了客棧、旅館。分明是回到了故鄉,回到了家,望見了那一輪山裡明月,聽見了子規的啼聲,卻忽然竟生出一種“此生不知身是客”的淡淡傷感。尚未羅縷細思那份久別重逢的喜悅;盡享一分原汁原味的故園美食;或者操着未改的鄉音嘮叨那些從前故事,欲從記憶的深處掘一點現實的光景,而行裝卻早已打點妥當,轉身留下一條日薄黃昏中漸行漸遠的背影,用汗與淚承載再次奔徙的命運,走向天地廓大的昏暗沉沉。

  七十年代出生的鄉下人在歷史的潮湧中,依稀註定要背負宿命的悲哀,一批一批又一批的被趕逐到城市,背井離鄉。忽然有一天,故園和家不見了!鋼筋、混凝土陸陸續續演示着盛世繁華。在富裕的光環下,鄉野間十戶九空,門鎖生鏽,荒草搖風侵窗,雞犬不相聞聲;田地里兔癸燕麥,荒草萋萋,時有蛇虺行於道間。而此刻奔走城市的鄉下人,租憑着條件極惡劣的蝸居生存,儘管乾著極卑賤且清苦的生活,但仍只能拿取極微薄的工薪,在繁華下呻吟,無可奈何的苟延殘喘。寄居的避所便成了仰人鼻息的家。其實遙遠的家園依舊存在,只是人回不去了。

  那些隨父母一同飄泊的孩童們,在成長的歲月里,故鄉與家的概念已蕩然無存。去年在上海,上海便是家,吃着甜食,家好似甜的滋味;今年在常州,常州便是家,吃着酸食,家宛如酸的滋味;明年若去重慶,重慶便是家,吃着辣食,那麼家又變成辣的滋味了。在流徙輾轉中長大的孩童,嘗夠了酸甜苦辣之種種,至於渴盼家的寧靜與溫馨已是一種奢望。註定一群鄉下的孩子將失去故鄉與家。在無數次往返家園的人流中,他們滿臉茫然的表情,沒有一絲欣喜與失落。而將來的“家”在他們手掌中攥緊的詮釋已少了許多歷史淵源的註腳,而多了些血淚與冷漠的思緒。

  我與無數鄉下人一樣如浮萍般飄泊着,但依舊懷念曾經擁有過的真實家園。那裡不僅有許多叔伯妯娌、兄弟姐妹、宗族祠堂,和一座座後山的古老碑墓,而且生長着無數樹木花草,飛禽走獸,俱是我依戀不舍的鄉思歸處。但在物質構造的家園漸次坍塌,面目全非時,心靈的家園亦將飄無定所。我每思及這歷史的車輪重重碾碎的人生,鑽進骨髓般的痛出苦來,苦出痛來,難以安寧似魔饜。

  那一日偶重讀蘇軾的【定風波】“此心安處是吾鄉”之句時,不禁慕羨起那纖柔女子的坦然超塵的人生態度;醐醍灌頂,卻正如【蘭亭集序】文中云:“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之意。關於人生一些微小的徹悟也必要經歷偌長時光的打磨和沉澱,且只在一個契機時心生靈犀如佛祖菩提樹下的開悟。此番總算明了:這心若安了,家也便抵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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