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過年

　　年前，我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后，我只留下了一百元，其餘的都寄給了弟弟。春節，我是不能回老家了。

　　跟我同租一屋的葉戈，是公司的一位同事，一聽說我要留下過年，開心地在我的胸口搗了兩拳：這下有伴了，原以為要過一個孤單的春節呢。我奇怪，他好像不缺錢，為什麼也不回去？問他。他苦笑着說了一句令我莫名其妙的話：唉，當初悔不該考復旦！再追問。他搖頭晃腦地：佛曰，不可說不可說！然後跑開了。我暗想，誰沒有思鄉之情呢，只是，每個不回家的遊子，都有不回家的理由吧？

　　後天就是大年三十，葉戈開始忙着準備年貨，雞鴨魚肉，糖果點心。兩個人一起過年，我總不能吃白食啊，掏出僅有的一百塊錢遞給葉戈，卻被他一掌拍開了:“人都有困難的時候，當我是兄弟就把錢收起來！”再堅持就顯得虛偽了，我只得收回錢。可看着他大手大腳地花錢，我心疼，勸他：“就我們兩個人過年，不用如此奢侈吧？”他笑着說：“正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要把這個年過得熱熱鬧鬧的，要不，除夕之夜我會想家的。”

　　他的話，觸動了我的心思，我鼻子酸酸的難受起來。怕讓葉戈看見我的眼淚，我轉身走開。葉戈看出了異樣，跟過來，拍拍我的後背：“別這樣，同為異鄉客，我們也是一家人了，當我是你哥哥吧！這樣會好受些！”我哽咽着點頭。

　　這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裡回到了家鄉，見到了我朝思夜想的可憐的弟弟，我抱着他哭成了淚人。是葉戈推醒了我，問我是不是想家了。我點點頭，葉戈揉了揉眼睛，說：“我能理解你，我工作兩年多了還沒回去過，真的也太想看看父母了。”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呢？”我再一次問他。

　　他沉默了半晌，才告訴我：他老家的那個小山村裡，只有兩個姓，一姓劉一姓葉，劉是大姓居戶多，常有仗“勢”欺負葉姓的事情發生，所以兩姓矛盾很深。復旦大學通知書飛到村子里的那一天，整個葉姓的人家喜慶得像過節一樣，因為，劉姓的家族裡，至今還沒有一個人考上過像模像樣的大學。他給葉姓的人長足了面子。他們都對他寄予了厚望，盼着他早日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可是，”葉戈說，“你看我工作兩年了，至今還是公司一個普通的小職員，這樣回去，再接受他們那崇拜的眼光，我會覺得自己有罪！”

　　我想勸導勸導他，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葉戈問我：“你老家離這座城市有多遠？”我回答說三百多公里。“那還來得及，你還是回家吧，看看你父母……”我打斷他的話：“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只有一個弟弟住在叔叔家。”葉戈一愣：“那就讓你弟弟來這過年？”我搖搖頭說：“弟弟躺在床上快半年了……”葉戈一把將我拉起來：“真是服了你，你是怎麼當哥哥的，這種情況還不回家！準備一下，天亮就給我動身！”說著掏出一千塊錢塞到我手裡，“這錢你先拿着用，有錢時再還！”我感動得難以自持，緊緊地抱住了葉戈……

　　葉戈比我有經驗，說是攔過路車比在車站買票便宜，所以，天亮后，他幫我在城郊攔了一輛途經家鄉的長途班車。可是，車子沒跑出兩公里，就被我叫停了……

　　葉戈開門看到我時的表情先是吃驚，后是憤怒。我一時不知道對他說什麼好，想了想，放下背在身後的小包，從包里取出一張小紙片，遞給葉戈，上面是弟弟輟學前寫的幾句話，是我無意中發現的：爸爸離我們遠去了，媽媽身體又不好，這個家不可能出兩個大學生，哥哥比我大，考上大學后就能早點撐起這個家。我一定要堅強！我要放下心中所有的夢想，從此只為一個願望努力——多多賺錢，讓哥哥安心讀書！

　　“對不起，我把你給的錢寄回去了，因為，省下這些錢，我弟弟生命又可以延續一段時間……”我說。

　　“你弟弟得的是什麼病？”

　　“他在鎮上的菜市場擺了個攤位賣魚，騎摩托車送貨時摔倒了，至今昏迷不醒，一直躺在我叔叔家…………”

　　我看見從不流淚的葉戈眼睛紅了……

　　因為又多給弟弟寄出了一千塊錢，我的心情好多了，三十的這天下午，我和葉戈忙着準備年夜飯，屋子裡便有了一些過年的氣氛。忽然，葉戈的手機響了，他按了接聽鍵“江中國，快接電話！”他大喊着大叫着，一把將電話塞到我手裡，“快，你弟弟打來的……”

　　我怎麼敢相信他的話，我怎麼能相信奇迹這麼快就會來臨！可是當我哆嗦着手將電話貼近耳朵時，我分明聽到了弟弟那久違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哥哥，是你嗎……是你嗎？！……”我泣不成聲：“小弟，真……是你啊……你醒來了啊……”“是我啊，哥，我在夢裡聽到了鞭炮聲，用力一睜眼，就醒來了……”

　　“鞭炮……我要放鞭炮……”我手舞足蹈着，用力往外推葉戈，“快，去買鞭炮，快啊……”葉戈只是笑着不動，我急了，狠狠給了他一拳：“你怎麼還不去……”

　　葉戈一把抱住了已經有些癲狂的我：“你冷靜一下，這個城市買不到鞭炮，你還是回家吧！”對啊，我還等什麼，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看弟弟！我把手機扔給葉戈，提着那隻小包就往門外走，葉戈一把拉住了我。“現在沒有長途車了，還是包輛的士回去吧！”葉戈邊說邊忙着從口袋裡掏錢。這時候的我，當然不會心疼錢了，弟弟醒了，那是什麼都有了啊！

　　跟司機談好價錢，我坐上了車，從車窗里伸出頭滿臉歉意地望着葉戈，我這一走，留下他一個人，該有多麼孤單。葉戈明白我的心思，笑着安慰我：“你放心，我會開開心心地過好這個節日的！”

　　我請司機稍等一下，下了車，拉着他的手說：“其實，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不管是葉姓還是劉姓，那也算是血脈相連的了，他們都應該是你的父老鄉親，你不應該……

　　他怔怔地看着我，幾秒鐘才說：“兄弟，我要是早幾天聽到你說這話，現在，我肯定在老家了！真是可笑，出來這麼久了，我的頭腦還是那麼偏執狹隘！你算把我心中的這個結給解了，謝謝你啊……”

　　車輛起步了，我揮手對葉戈說“年後見”，誰知，他突然緊跑幾步追上來，大聲喊：“兄弟，我決定了，馬上回家！我也想聽聽家鄉的鞭炮聲呢！”

　　我問：“你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我回家的路程比你還短！”

　　……

　　車外的寒風凜冽，車內卻暖意融融。我突然覺得非常幸福，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弟弟，因為葉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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