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酸棗樹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pp958
童年的記憶里,故鄉的田園牧歌從來都是酸棗的韻味。那一切雖然已事過多年,但彷彿就是在昨天……
父母常說,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不錯的,更何況在我的童年裡,人連五穀雜糧都吃不上呢!那時父親扛着五張嘴生活,五張嘴不但把日子啃得掉了底,也過早地壓彎了他男人直立的身形。母親就自然成了他生活中的拐杖,成了他生命里的福祉。
毒辣辣的太陽每天都從父親的背上隆隆地滾過,把火連同那生活的艱辛與無奈,硬生生地壓進了他本不強壯的體魄。汗水迷離了他雙眼之後,轟然落地,把貧脊的土地砸出八個深坑。父親用堅韌和勤勞演繹着水與火的輪迴。
父親時常倒在疾病的糾纏里,躺在炕上就像是深秋里一棵酸棗樹。每當這時,我就都能聽到棗樹倒地時的轟響。那時的小村有一個屬於它自己的詞語“頂葯”,那就是正痛片,潔白無瑕,像十五的月亮。時至今天,它還時常在小村的腸胃裡蠕動着。在小村的病痛里,它是千斤頂,是中流砥柱,我知道父親是倒在兩片頂葯在與病痛對頂后的蒼白與虛脫里。
母親出手了,手裡沒有買葯的錢,只有溫柔中透着的勁道。她彎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清水裡蘸一下,左手按着父親的額頭、前胸和後背,右手起起落落,於是在一陣脆響之後,父親古銅色的肌膚上便有了朵朵火紅的梅花怒放。母親說那是她從父親身子里的掐出來的毒火,火冒出來了,父親的病就好了。當初愈后的父親像古戰場上戰後的鬥士般走出家門時,小村的當街便有了一棵開滿紅梅的酸棗樹,枯瘦里寫着遒勁。在棗樹的搖晃中,小村的眼睛是紅的,小村的心裡是酸的。這朵朵梅花也開曾在我們自己的額頭上,最後在我們的心裡扎了根。
當梅花的盛開開不出足夠的火紅,母親知道父親是沒有力氣站起來的,於是她就會掏出她的一件法寶——一枚制錢。它是錢,但它早已沒有了當年購物的魔力,可它內方外圓的玄機、太陽般的色彩,在母親的手裡便有了驅除病痛的魔力了。仍然是彎起食指和中指,兩指間多了那枚制錢,蘸着清水,制錢在朵朵梅花間穿行,一條條火龍便躍然於背上了,我知道,那一條條火龍的遊走里,飛濺着太陽的熾熱。每一次起落,那火龍騰起的熱浪都會灼痛母親雙眼。那近乎寫意般的生動,成了我童年裡關於生活記憶的圖騰。
梅花開過了,火龍游過了,母親便開始檢測火的熱度了。母親站在父親的頭頂,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額頭貼在父親的額頭,用心讀出那裡傳送出精準的溫度。母親從不用手摸,她說那樣不準。多年以後,事實告訴我,這是世間最準的體溫測量法,因為它是心的體溫計,它測出的是愛的溫度。手是把握生活的,粗糙的掌心只能感受出生活的硬度。就是那溫馨的一幕,成了我生活中的永恆。
只要火龍還在父親孱弱的身子里遊走,父親就不能夠在小村裡行走。母親只好掀開板櫃,從裡面拿那出一個火罐子,掐不出,刮不敗,那就開拔。把一枚制錢包在紙里,蘸上火油,做成火捻子。先是在父親的後背上擦上點清水,然後把火捻點燃,待火焰騰起的剎那,迅速地拿起火罐,對準火捻,叭地一扣,父親背上的肌肉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進罐里。我走過雲,用小手扳一扳,好有勁。父親瞅瞅我說:“扳不動的,長在那兒了——”火罐是火燒出來的,銅錢是太陽的影子。過一會一拔,一聲悶響過後,一顆凸起的醬紫的太陽躍然於父背之上,那怒張的毛孔似乎正冒着絲絲的熱氣。這時母親便在掌心吐口唾沫,在太陽上輕輕地揉一揉,以防冷氣乘虛而入。我也摸一摸,好硬好熱呀。一陣折騰之後,一顆顆毒辣辣的太便在父親的前胸後背上現原形了。火,拔出來了!我們兄妹都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因為我們始終生活在父親遮下的陰涼里,是他承受了太陽所有的酷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話是不錯的,母親的掐、刮、拔三斧頭使過,病魔仍不能落馬。這時的母親就會給父親發汗。扯過一條被子,再壓上一條被子,把一會冷一會熱的父親捂個嚴實,只把頭留在外面。然後把用熱水浸過的手巾蒙在臉上,只剩下嘴和鼻孔出氣,最後還要在父親的頭上扣一個水瓢。母親出去又進來,進來又出去。毛巾熱了又涼,涼了又熱。水火不相融,那絲絲熱氣便不斷地順着那張開的毛孔透入,沿着熱毒進入的通道步步為營,追趕祛除,周身遊走。個把時辰之後,那頑固的火毒終於便被祛除出來,變成通體的白毛汗,父親終於從熱氣蒸騰的被子里掙脫出來了,他又一次爬上了生活的彼岸。父親終於又站了起來,我家的日曆又掀開了新的一頁,我又得以站的父親的背影里,細細品味着生活的味道。
夜晚是白晝被晚霞擦拭后的底色,適於閉上被浮華遮住的雙眼,用心來靜靜地感受,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喜歡。往事是昨天被時間篩過的生活,那細碎的記憶片片羽化飛升,成為夜空中的點點星光。當身心疲憊時,我的思緒就會讓我的頭髮溶進濃濃的夜色,與點點星光相連,因為我確信,它所言說的是關於天堂的偈語。我愛讀。
故鄉貧瘠的土地上,長着大大小小的酸棗樹,它們從不會因了立足於貧瘠而放棄春華秋實。如今它們如今長得更遒勁健碩了,只是父親說過,酸棗結的格外地多了,只是那酸棗比起多年以前來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