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飄香時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得得9
“蠶繭老,枇杷黃。”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枇杷採摘時節,今年適逢枇杷大年,雲茜鎮的村邊、湖畔、田頭、山坡上,萬綠叢中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琵琶似的枇杷。對於枇杷之鄉雲茜鎮的農民來講,這是最期盼而緊張的。說它期盼,是因為農民一年的收益全在此一舉;說它緊張,是因為枇杷果收穫保存期僅半個月左右,如果摘下來賣不出去,一年的辛勞就會泡湯。
太陽下山了,水生夫妻倆圍着他家那枇杷林轉了轉,好像捨不得離去似的。水生種了一輩子枇杷,他種的枇杷產量高,味道好,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雞蛋白”。他家的十幾株枇杷樹葉綠枝茂,樹形美觀,讓人瞧着也舒服。可水生的面相就不是十分的雅觀了,加上家境窘迫,他到三十多歲才娶老婆。老婆看他一臉愁容,問道:“你是在擔憂銷路吧?”水生點點頭。老婆安慰他:“船到橋頭自會直。往年我們不是這樣賣過來的?明天我們就去擺攤。”水生問:“美茜怎麼還不到家?不是說這幾天回家來幫忙的嗎?”“急啥?說回來總會回來的。”
美茜是水生家的獨生女兒。都說晚開的花特別美麗,水生中年得女,對女兒自然視若命寶,夫妻倆都沒啥文化,兩夫妻認識的字加起來還沒有捧得起來的枇杷多,女兒的名字還是請學校的先生取的,叫美茜,意思是雲茜鎮上的美人。小小美茜很乖巧曉理,知道自己是晚熟品種,父母操持家業十分艱辛,處處表現得比同齡人懂事。在家裡,把里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枇杷豐收了幫助爸爸媽媽干一些下手活兒。在學校里,每學期都捧着獎狀回來。家裡的那面牆上貼滿了美茜的獎狀。但初中畢業考時美茜失手了,離普高錄取分數線差那麼幾分,只要肯出錢還是能進普高的。美茜跟水生說:
“爹,你說報考普高好還是職高好。普高畢業可以考大學,但要好幾萬學費;讀職高不要這麼多錢,而且畢業了就可以參加工作。”
水生說,“家裡哪裡拿得出幾萬塊錢?我看就讀那個出來就可以賺錢的學堂好了。”
於是,美茜就報讀了職高市場營銷專業,讀完了三年,一時找不到一份稱心如意專業對口的工作,就去一家民營企業里當了統計。
天剛蒙蒙亮,水生夫妻倆就去地里採摘枇杷。枇杷果實成熟有先後,所以得分批採摘。夫妻倆小心翼翼地挑了七、八籃。那籃子很小,在雲茜鎮一帶的農村叫“豆腐籃”,每籃可以盛三、四斤。至於為啥叫“豆腐籃”,也許是由於它小得像一塊塊豆腐,也許是過去用它來盛豆腐的吧。
今年,水生夫妻作了分工,兩人起個早採摘枇杷,然後老婆在家照看蠶繭,燒飯做菜,水生去賣枇杷。水生早早兒在馬路邊搭好了涼棚。不只是水生家的,其他的果農都在馬路邊搭好了涼棚,一溜兒看去,整條馬路的兩邊彷彿盤踞着兩條黃龍,鋪天蓋地的都是枇杷,空氣中瀰漫著甜甜的香味。
水生從日出賣到日落,才賣了一半。老婆來叫水生回家。水生嘆口氣說:“按這樣賣法,猴年馬月才賣得光哦?”“是啊。”妻子附和着:“好多枇杷得爛在樹上,大年真還不如小年好哦。”水生說:“當然是小年好銷啊,你看,人來車往的,還不都是去年那些車,去年那些人?買的人比賣的人還少。”
夫妻倆拎着剩下的幾籃枇杷回到家,水生皺攏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女兒笑容滿面地在門口迎接了。
雲茜鎮地處水鄉,水網阡陌,土墩星羅棋布,土墩上是一片片蔥綠的枇杷林,空氣清凈而略帶淡淡的甜味。美茜生活在周邊幾十里沒有塵埃污染的環境里,自然出落得像一朵水靈靈的新荷,1米65的個子,端莊的五官襯上白皙的肌膚,雙頰映出微微的紅暈。她在村裡是回頭率最高的,小夥子見了魂不守舍,連姑娘們看了也要生幾分嫉妒之意。水生夫妻為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兒而揚眉吐氣,他們陶醉在村民們的一片讚揚聲中。
“爹,今天生意怎麼樣?明天我幫你去賣,保管讓你滿意。”
水生說:“你去賣生意會特別好些?”
美茜頗為得意地說:“那當然。爹,你忘記你女兒念的是什麼書啊?”水生說:“我咋忘記了,你不是念的蒲志高嗎?”美茜嗔道:“什麼蒲志高?還有雙槍老太婆呢?到現在還分不清楚,是普高還是職高。女兒讀的是職高,市場營——銷。”水生說:“我不管你什麼陰笑、陽笑,明天枇杷賣掉,爹才會笑。”
美茜說:“沒問題。”頓了頓,又說:“爹,明天我有幾個同學來玩的,你對他們可要客氣一些哦。”水生說:“我賣枇杷都忙不過來,哪有心思招待你朋友啊。”
第二天,美茜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兩支粗黑的辮子搭在胸前,一件淡綠間碎花短袖白襯衫穿在身上,露出兩段蓮藕般的手臂,父女倆推起板車上了路。到了攤位前,水生剛把枇杷一字擺開,涼棚前就圍了一大圈人。
“枇杷可以先嘗一嘗嗎?”一個小夥子問。
美茜把父親往旁邊一拉,挺身而出:“可以可以,你儘管嘗,大家都來嘗啊。”說著,還抓起枇杷,一個個往圍在攤位前的姑娘小夥子們手裡塞。
水生頓時傻了:一豆腐籃才幾個枇杷,經得起這樣做人情。心疼歸心疼,可也不好當面去說美茜。那些姑娘小伙也不客氣,真的一人一個吃起來。
“這枇杷味道忒好,甜得像蜜糖似的。”
“可不是嘛,不帶一點酸味。”
“老闆,你那枇杷叫雞蛋白,果然名不虛傳,名品,珍品!”
美茜明知道是自己“導演”的一場戲,可聽着如此赤裸裸的當面頌揚,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臉,羞赧地轉過頭來看父親。水生一頭霧水,看這些人像“吃白食”的徐文長,只得眯着一雙細眼睛,不知道是該發作好還是不發作好。
那些姑娘小伙每人吃了一隻枇杷,就七手八腳地挑起來,一人兩籃,一下子買走了十多籃枇杷。“給,老闆,還給你。”那個為首的理着平頂頭的小夥子從他買的那籃里挑出一隻枇杷,放進了水生眼前的筐里,其他的人也依法炮製。末了,都嘻嘻哈哈地走了。
過路的、在旁邊看熱鬧的買主,見一下子買走了這麼多的枇杷,也都圍攏來爭先恐後地挑揀枇杷買了起來。一個上午的生意竟把一天要賣的枇杷都出手了,水生心裡樂陶陶的。
“這哪裡是在賣枇杷,這是在賣臉蛋。”那些攤位前冷冷清清的業主,看得嫉妒起來,大家開始調侃水生。
“這世界就是奇怪,你看這枇杷樹,毛絨絨的葉子,長疙瘩的樹皮,說多難看有多難看,卻會結出這麼甜的枇杷來,真不可思議。”這明擺着是在挖苦水生的模樣醜陋。
水生聽着,一點也不生氣:這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咱美茜就是長得水靈。圓潤的嘴唇像我,挺挺的鼻樑像她娘,那好看的雙眼皮也像她娘。水生扭頭看看女兒,像欣賞自己種的花兒似的,“撲哧”笑了起來,心裡說:多虧那眼睛沒有像我,我的眼睛細得像一條線,小時候母親就嘲笑我,說我的眼睛是茅草割割開的。
父女倆高高興興地回家。美茜神秘兮兮地說:“爹,今天那些姑娘小夥子都是我的同學。”水生說:“啊,那你咋不早說,你也不叫他們來家裡白相白相?”美茜說:“我哪敢叫啊。他們吃了一個枇杷,我看得出你都心疼死了。”水生頓時“呵呵”着說不出話來。
“爹,明天我們多摘些枇杷,至少比今天要多一倍。”
水生說:“作啥?萬一當天賣不掉,過一天就不新鮮了。”
美茜說:“您放心,明天肯定賣完。我保證!”
“你那些同學今天已經買了,明朝還來買?”水生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依美茜了。父女倆賣了一天的枇杷,他對女兒有了信心。
水生備了兩天銷售量的枇杷運到了攤位。美茜穿了件大開領的襯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枇杷一籃一籃地裝好,兩隻歡蹦亂跳的玉兔擠出一條深深的白皙的溝壑,有意無意間吸引了許多人的眼光。水生看到,昨天的這幫年輕人又來了。這幫年輕人中,有的幾乎剃着光頭,有的頭髮養得比女人還長。幾個姑娘家,頭髮也奇形怪狀,短的比男人還短,長的卷得像只大綿羊。他們的眼睛都朝着美茜看,有的直愣愣地盯着,彷彿要把美茜熔化掉似的;有的嬉皮笑臉地,和美茜擠眉弄眼。水生對這些人打從心底里感到不舒服,倒是那個為首的理着平頂頭的小伙,還看得入眼。他知道了他們是美茜的同學,於是也裝出熱情的笑臉上前打招呼,還把枇杷一把把往他們手裡塞。
瞬間,昨天的一幕又重演了,年輕人帶頭你爭我奪地買,後面的人也瘋搶着買。美茜看到那個蓄養長頭髮的青年不時掏出一張紙條來看,不由得笑道:“長頭髮,你給幾個人帶啊?記性也忒差勁了。”敢情“長頭髮”就是那個小夥子的綽號。“長頭髮”有點尷尬地說:“最近政務事情、財務事情交關多,記性也有點差勁了。”
美茜的這幫同學夠“鐵”的。剛進職高大門時,用“鶴立雞群”這個成語來形容美茜並不過分。美茜讀職高的考分高人一截,人又長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經過全體同學選舉,美茜接近滿票出任班長。全班同學都崇拜她,女同學都願意圍在美茜身邊,幫她做些事情。幾個男粉絲把她當成偶像,“平頂頭”“長頭髮”都是其中的“粉絲”,只要美茜吩咐的事,大家都搶着去完成。美茜的威信很高,班級調理得井然有序,班主任老師也挺喜歡她。
美茜對市場營銷專業的學習很用心。她覺得國家經濟飛速發展,物質生產的極大豐富為市場營銷搭建了廣闊的平台,自己所學的專業知識肯定是有用的。課餘時間幾個志同道合的男女同學經常一起探討市場營銷模式,並進行模擬實踐,還建立了市場營銷網頁。
今天,鐵哥們又幫了大忙,才半天的時間,又把兩天的銷售任務完成了。“不錯不錯,照這樣賣,不用幾天就賣完了。”水生咧嘴笑了,露出了那排被煙熏得蠟黃蠟黃的牙:“還是我女兒有本事。”
水生見女兒並不開心,眉頭深鎖,心想,她肯定是在怨自己怠慢了她的同學,就說:“美茜,要不這樣吧,明天他們來,每人送他們一籃吧,也算是老爸的一點心意。”美茜笑着說:“不用,明天他們不來了,我也去市裡一趟。爹,往年我們家與其他的老鄉們一樣,要賣得出去大家都賣得出去,要賣不出去大家都賣不出去,我家的枇杷爛在樹上是常有的事。”水生說:“這是多虧了你那幫同學。”美茜說:“我那幫同學的幫忙只是暫時的,幫一回是一回,總不能天天都這樣。你看,鄉親們的攤位上還是像往年一樣冷冷清清。你說他們會怎樣看我們?我們是不是也該幫幫他們。”水生心想:這倒也是,換個位置想想,人家賣得好,我家賣得不好,我也會嫉妒的。“要不,等我們把自家的枇杷賣完了,就到鄰里鄉親那裡兌點來賣,既幫了鄉親,自家也可以賺點錢。”
美茜不吭聲,其實她心裡懊惱的是:“我讀了市場營銷專業,一點也派不上用場。連自家的枇杷還得靠同學幫忙推銷,想想也真是難為情。”
這一天,美茜去了市裡。少了女兒幫忙,水生就拖着老婆一起去賣枇杷。水生的老婆也夠辛苦的,平時還得打理家裡的幾匾蠶繭。他倆運了一大車枇杷到攤位上,水生老婆手腳麻利,將“豆腐籃”在攤前一字兒擺開,後面是一筐筐的大筐枇杷。
“來,又鮮又甜的軟條白砂枇杷10塊一斤嘍,賤賣了!”
“紅種枇杷活靈兒還在樹上,早上剛摘下來的,8塊,8塊······”
“你先嘗嘗這鴻毛丫頭枇杷,不甜不要錢,甜的你給個價。”
············
水生有點納悶兒,今天怎麼了,整條馬路人聲嘈雜,幾乎所有的攤主都在大聲吆喝。這一招兒還真靈,不少的買主都被他們“吆喝”過去了,水生的攤位淹沒在喧囂聲中,反而成了被買主遺忘的角落。水生心說,我和我女兒昨個兒還在念叨着怎樣幫助老鄉,今兒個大伙兒倒反而合夥起來編排我,看來人都是自私的啊。
這一天水生的生意出奇的冷,運來的枇杷不要說賣光,連一半都沒賣出去。水生一掃往日的興奮,一副垂頭喪氣樣子。旁邊的攤主們幸災樂禍起來,他們有的瞧瞧水生的傻樣,捂着嘴吐出吱吱吱的笑聲;有的三五紮堆,嘁嘁嗦嗦地評頭品足。
水生氣得直打哼哼:“幹嘛好好的枇杷要降價?這不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嗎?我就不相信這個邪。”他是一分錢也不降。他把一隻賣空了的筐翻個底朝天當凳子,顧自坐着抽悶煙。天色漸漸暗下來,水生和老婆商量,還是回去弄口飯吃吃,肚子在唱空城計了。於是,他們把大部分剩下的枇杷重新運回家。
美茜是在晚上九點多跨進家門的。水生白天惹了一肚皮的氣,繃著臉,美茜叫他時,他也愛理不理的。美茜以為自己回家晚了,惹爹生氣了,剛想解釋,媽媽把她拉到一邊,向她講了白天發生的事情。美茜笑笑說:“就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啊,還值得生悶氣?明後天開始,就不用這樣叫賣了,真的,我敢肯定。”水生抬起頭來,像打量陌生人一樣打量着自己的女兒,這丫頭,沒發燒的,怎麼說胡話呢?女兒從小誠實,讀初中時,班裡有男同學給她遞紙條,她把紙條拿回來給爸爸媽媽看;那個女班主任老師,單獨給她講女性心理生理知識,她也回家告訴爸爸媽媽。美茜是從不撒謊,也從不說大話的。這賣枇杷的事,人家想買就買,不想買就不買,想買多少就買多少,哪裡可以吹牛的。
一大早,美茜就起身梳妝打扮,她今天穿着一件從來不見穿過的連衣裙,質地飄逸半透明。水生問:“昨天剛買的?你的工資昨天不是交給你娘了?”美茜說:“就不興人家給我買啊?你以為人家也像你一樣小氣?”一句話把水生給噎住了。美茜的臉上略施胭脂,白裡透紅,顯出窈窕淑女的幽雅。水生還是拉着那輛板車,車上裝滿了大筐的、小“豆腐籃“的枇杷,美茜在後面推車,五月的微風吹來,衣袂飄飄,真像一位高傲的白雪公主。
水生今天也特別神氣,有女兒撐腰,他的底氣就足。一家三口,美茜是主角,站在攤位的中央,爸爸媽媽分列兩邊。一會兒,馬路上就熱鬧起來。
“金丸8元一斤,金丸8元一斤。全鎮最便宜的枇杷。”“金丸”就是果皮金黃的那種枇杷。
“這是正宗的雲茜特產,叫軟條白砂,皮薄肉白味甜,先嘗后買。”
吆喝聲此起彼伏。美茜急了,她顧不得自家的攤位了,從市場這頭跑到那頭,提着嗓門喊:“伯伯叔叔嬸嬸阿姨們,你們的枇杷不要降價,咱們的雲茜枇杷還是按12元一斤賣,大家都統一價。”攤主們七嘴八舌地說:
“美茜,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啊?我們為什麼要聽你的。”
“是啊,你以為我們眼睛都是瞎的啊,一樣的價,買主都跑你那裡去了。”
美茜說:“你們不要怕,這幾天會有很多的顧客來這裡採購,我發誓,我真的不騙你們的。”
“騙也罷,不騙也罷,我們賣我們的。讓你爹多賺點錢好了。”
“美茜,那個平頂頭又來了,你快去幫你老子啊。你老子要來不及數錢了。”
美茜翠嘟嘟的嗓子漸漸被嘈雜的人聲、喇叭聲淹沒了,只得無可奈何地回到自家的涼棚里。這時候,馬路那邊鼎沸起來,美茜循聲望去,老遠就看到了那個“平頂頭”。他坐在轎車裡,把頭從車窗里探出來。還有不少的轎車、卡車、大巴、中巴,原本就不十分寬敞的馬路頓時擁擠起來。轎車到了美茜家的涼棚前,“平頂頭”下了車。他今天的衣着十分整齊,西裝褲、白襯衣,風度翩翩。
“平頂頭,來幫我們銷掉些枇杷,不要只幫美女的。”那邊有攤主在大聲地嚷嚷。
“好啊。我今天不幫美女,幫大家。”“平頂頭”也大聲地喊:“我今天給大家帶來了很多買主。現在請買主們和你們談生意。不過,我要申明,從今天開始,雲茜的正宗的軟條白砂要賣14元一斤,其他品種的可以略低於這個價,誰也不準壓價。”
“好啊!”人群頓時興奮起來。
一位胖墩墩、理着光頭的顧客來到與美茜相鄰的攤位:“老闆,您好啊!”攤主朝身邊看看,不太相信地用手指點點自己的鼻子:“叫我?”美茜說:“梁叔,是叫您呢!”
“是的,那我也叫你梁叔吧,我姓王,是市農貿市場的批發商,梁叔,你這裡有多少斤枇杷?”梁叔說:“大約300多斤吧。”王老闆說:“就這麼點啊?也行,稱一下,全部抬我車上。”梁叔說:“您不先嘗嘗?”王老闆指指美茜說:“她那裡嘗過了。”梁叔說:“我的枇杷與她家的不一樣。”王老闆說:“我知道,你那叫‘雞蛋紅’,不是正宗的雲茜枇杷,但味道也不錯的,12元的價,怎麼樣?這是我的夥計,你與他一起稱吧,我再去別的攤位收購些。”
梁叔大為懊悔,轉身一把拉住水生的手,說:“水生老哥,我不聽美茜侄女的話,早晨8元一斤已經賣了250斤了,慘了慘了,損失好幾張主席頭啊。”
還不到十點,幾乎所有的攤位都空了。忽然,停車場那邊“噼噼啪啪”“砰砰嘭嘭”,炮仗和鞭炮震天般響起來。攤主們、顧客們很快地往停車場跑。一隊穿着一式大紅旗袍的姑娘,每人手拿一面琵琶,整齊地跳着。
梁叔說:“嘿,新鮮,幹嘛拿着那玩意兒跳?”
“這你就不知道了。”水生說,“我們這枇杷原來不叫枇杷,叫蘆橘。因為長得像琵琶,所以就叫枇杷了。”
“你咋知道的?”
“我女兒說的啊。”
這時候,那“平頂頭”攙扶着一位50多歲的高個子爬上了一輛大卡車。高個子接過“平頂頭”遞過來的一隻手提話筒,大聲喊道:“鄉親們,請靜一靜。這幾天,我吃了很多雲茜的枇杷,每顆都甜透了心。我們雲茜的枇杷是全市最棒的,是全世界最棒的!”他目光向四周看了看,繼續大聲地說:“我要感謝雲茜鎮的美茜姑娘,是她邀請我來這裡的,是她為大家帶來了很多很多的買主。”
“美茜呢?美茜呢?叫她站台上來。叫她講話!”
美茜就站在她那攤位里,一步都沒有挪動過,無數的目光朝她射來,看得美茜不知所措,趕緊站起身退到爸爸後面。那邊的舞蹈隊里突然跑出幾位舞蹈隊員,向這邊跑來。眼尖的幾位攤主認出來,其中有幾位就是前幾天來幫美茜銷枇杷的。幾個舞蹈隊員像幾團火包裹着美茜,硬拉死拽,把美茜擁到了大卡車——那個臨時主席台上。
美茜把頭一甩,把額前的劉海一捋:“說就說,我怕什麼?我就說一句話,雲茜鎮的伯伯叔叔嬸嬸阿姨兄弟姐妹們,秋天來臨的時候,大家要多種枇杷,不要擔憂枇杷會爛在樹上。我們要給雲茜鎮的枇杷取個好聽的名字,作為我們的產品商標,有商標才有商機,也就是說,有好聽的名字才更好銷,大家才可以多賺錢。你們說,好不好?”
“好!”台下整齊地喊。
“那取個什麼名字好啊?”
“美茜枇杷!”有人大聲嚷。
“對,美茜枇杷!”很多人附和着。
“對,就叫美茜枇杷!”“高個子”繼續大聲說:“我們雲茜鎮要成為江南最大的枇杷銷售集散中心。今年是枇杷大年,大年就是豐收年。我們要讓雲茜鎮果農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過得比我們雲茜軟條白砂還要甜。”“平頂頭”緊挨着“高個子”,美茜緊貼着“平頂頭”,大家使勁地鼓起掌來。無數鎂光燈“嚓嚓“地閃爍着。
次日,雲茜鎮的那條馬路上整天人山人海,好不熱鬧。鎮上幾乎所有的果農都和水生家一樣,一天要在枇杷地里和馬路間來回跑十多趟。美茜家的枇杷因為質量好,今天就全部賣完了。枇杷樹上一顆枇杷都不剩,而且價格比去年小年枇杷高,一年的心血就這麼輕鬆地變成了大把現金,水生樂得合不攏嘴,嘗到了有生以來最爽的甜頭。
這天晚上,水生的老婆炒了八隻菜,給水生買了瓶加飯酒,給女兒買了瓶百事可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喝慶功酒。酒過三巡,水生有點似醉非醉的樣子,腦子卻是靈清的:“唉,多虧了那個‘平頂頭’,本事真大,會叫來這麼多人。”美茜從包里掏出一張報紙:“爹,你看看。”水生說:“看什麼看?你明知道爸爸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美茜說:“字不認識,照片上的人你是認識的啊。”水生夫妻湊過來一看:可不,是那個“高個子”啊,女兒和“平頂頭”就站在他身邊,還靠得那麼近。正想說女兒幾句,美茜一把將報紙奪過去,說:“好了好了,我念給你們聽。《市場營銷專業高材生精心策劃雲茜枇杷節昨日開幕副區長蒞臨果鄉為果農牽線搭橋》”。
水生總算有些明白了:“哦,我倒是誰,有介大的來頭,你這個從不說謊的小丫頭也會騙人了?你不是說是你的同學?”美茜說:“誰騙你了?是同學嘛,那是他爸爸。”
“哦!”夫妻倆恍然大悟。
“爹,你不是答應要送給他一籃枇杷嗎?”
“枇杷不都賣完了嗎?哪裡還有啊?除非把你當枇杷送了。”
“好啊,就等你這句話呢。”
“噗——”,水生一口酒剛下到喉嚨口,一激靈,把酒噴了出來,一張臉變得像熟過頭的枇杷,黃里透紅又帶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