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丹桂飄香時

　　又是丹桂飄香時

　　——懷念正在遠我而去的教師節

　　又是一年丹桂飄香時，又一個教師節即將來臨。學生寄來的賀卡、打來的電話和在空間里的深情留言，依舊讓我應對不暇，儘管離開三尺講台三年了，但似乎確然沒能改變我在學生心目中的身份————我依然是一名老師。每每接到學生打來的電話，把玩學生髮來的賀卡或者品讀發自真情真心的留言，我就為自己十八年的付出而驕傲，為學生的長大成才而自豪。但，每當回想起那一段激情揮灑的青春歲月，總有一件小事會悄無聲息的浮現在腦海，一種愧疚和感動交織的複雜情愫就會在心靈深處彌散開來……

　　那是參加工作的第三年，學校拆掉搖搖欲墜的教工宿舍準備蓋新樓。家住附近的老師都搬回家裡去住了，我因離家太遠，加之帶初三，只得依從了領導的安排：教室前面，三十多個學生儘可能擠在一起；後面，用幾個一米多高的實驗器材櫃隔開大約一米五寬的空間作為我的臨時“寢室”，吃、睡、辦公自稱一統。白天我還可勉強應付：伴着學生的琅琅書聲，緊張的備課、批改作業，找學生談心。一到晚上，矛盾就顯現了：一身疲憊的我想早點歇息，可農家孩子學習願望格外強烈，部分學生在晚自習后自覺加班，每晚都要催促三五次才肯離開，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有學生早起來學習，儘管他們輕手輕腳，但那炫目的燈光總會將我弄醒，再也難以成眠。第一次帶畢業班的巨大壓力、忙碌緊張的教學工作、嚴重缺失的睡眠讓我一點點失去耐性，變得暴躁起來，在咬牙承受近三個月的煎熬后，我感覺頭昏腦脹、渾身乏力，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更難忍受的是，學校處在一個旱包樑上，食用以外的水均要到500米外的一個堰塘里去提取，每到大掃除時，校園內、教室里塵土飛揚，烏煙瘴氣，我的床鋪、炊具統統要經受一次沙塵暴“洗禮”。心力交瘁的我開始對工作絕望，對生活絕望，開始詛咒現實，詛咒學校，一向愛生如己的我開始痛恨班上的學生，覺得我的這一切不幸都是他們給我造成的……

　　又一個大掃除的下午，我早早煮好麵條，用塑料布蓋好床鋪和爐灶，端碗到學校後面的山坡上坐吃。望着腳下校園裡騰起的一片煙塵，腦子裡一片空白，思緒漫無目的的飄蕩……

　　突然，一聲怯怯的“老師”將我從沉思中喚醒。轉頭一看，班長局促不安的站在身旁，神色焦急而惶恐，一副欲言又止模樣。“什麼事？”我重重的問。“生活委員剛才和別人在教室里打架，鼻血……都出來了。”班長吞吞吐吐地說。“什麼？”我陡然站起來，“他們竟然這麼大膽？”要知道，打架一直是我嚴厲禁止的，何況還是班委幹部？怒火在我心中升騰，我滿臉漲紅，五官錯位。班長低垂着頭，不敢正視我被怒火燒紅的眼睛。

　　滿腦子只有憤怒的我急速回到“寢室”，叫來打架的兩人，不由分說地叫他們跪下，然後倒拿掃帚，劈頭蓋腦向他們砸去。那一刻，我將幾月來的牢騷、怨恨、委屈，通過手臂的起落，狠狠的發泄到他倆身上，那一刻，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發泄、發泄、再發泄。掃帚的起伏由急促而漸趨緩慢，最後，精疲力竭的我頹然癱坐在椅子上。

　　半晌，我開始詢問他們打架的原因，進行“例行”的責任劃分和批評處理。其中一名學生泣不成聲的說：“老師，都怪我……我嫌打水較遠，掃地時沒洒水，他（生活委員）批評我，說不洒水，灰……會撲在你鍋里、鋪里。我不服氣，就爭吵起來，後來就……”

　　後面的陳訴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只感覺整個人猶如泥塑木雕般獃滯。潛意識中，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蠢事，我用蠻橫和粗暴，撕裂了一顆純真的童心，也毀掉了一個教師的形象……我突然感到很冷，發自心靈深處、從內到外的冷；我開始後悔，為自己的自私，也為自己的衝動；我開始希望，希望他開口講清事情原委，希望他說說心中的冤屈，甚至希望他抬起頭，哪怕用責怪或者不滿的眼神看我一眼也行。可他就一直那麼跪着，一直那樣低着頭，一言不發……

　　幾個月後，生活委員被縣城的師範學校錄取，他選擇了跟我一樣的人生之路。我不知道他這麼選擇的動機究竟是什麼，但我寧願相信是我給他的傷害使他萌生了要做一名好教師的念頭。每年的教師節，他都會來看我，我們一起擺談往事，開心的或不開心的，但對那件事不知他是真忘了，還是不願讓我尷尬，一直不曾提起過。每次面對他流露出欽佩和感激的眼睛，我的心都會泛潮，我無數次想向他真誠的說一聲對不起，無數次想請求他原諒。但，快二十年了，這一聲道歉卻仍未說出口。

　　這件事一直鞭策着我，成為我從教路上的一面鏡子：讓我學會了冷靜和理智，學會去尊重學生。在這之後的從教路上，每當我取得成績時，我都會在心裡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感激他給我上了終生難忘的一課，然後振奮疲憊的身心，義無反顧的投入到充滿艱辛和快樂的教育教學之中。

　　如今，他也桃李滿園了吧？正是有了無數像曾經的現在的他那樣的園丁，這丹桂才能開得如此燦爛，香得如此綿長？但願我這篇短小的文字能被他讀到，從心裡深處接受一位老師二十年不敢面對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