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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我記憶力的鄉親們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小景

活在我記憶力的鄉親們 標籤:青澀記憶

  由於新農村的建設,移民工程的實施,我的家鄉實際上只是一個記憶的名詞了,一個人去屋空的寂寞山村了。但是我一刻都沒有忘記我的家鄉,隨着年齡的增長,一些曾經的人和事,反而愈來愈清晰地地閃現在我的記憶屏幕上,像老電影一般樸素、清晰。因為我明白,那些或已經逝去或已經遠走他鄉的的鄉親們,曾經給予了我許多關愛和呵護,也是他們,豐富了我的童年記憶,愉悅了我的童年生活,在我步入知天命之時,以感恩的理由素描出他們根植在我記憶深處的形象,以寄託我的哀思和思念。

  能拉會唱的“團長”

  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村子里成立了劇團,團長由能拉一手二胡,會編劇本的老馬擔任。老馬是我們村裡唯一的一戶回民,在他父親手上落戶到蒼溝的。在我的眼裡,老馬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了,他的一雙眼睛很細小,粗心的人根本發現不了他的眼睛還有一條縫,但這絲毫不影響他作為團長的形象。

  每次演戲時,團長都會翹起二郎腿,將一把二胡拉得如痴如醉,那梳得很整齊的“漢奸頭”會隨着右手的姿勢,誇張的搖擺、晃動,如瘋如顛。不知是為了展示團長的魅力,還是對音樂的全身投入,總之,團長拉二胡的姿勢在我的記憶里定格成了一個美麗的造型,對這個造型,我當時是多麼的神往啊,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團長一樣,把一把二胡拉得瀟洒流暢。

  那時的劇團,主要演的是《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杜鵑山》、《紅色娘子軍》等樣板戲。劇團的戲台就搭在小學校的三間教室里,用二寸厚的木板搭成。在大雪封門的冬天,全村的青壯年男女都集中在小學校,進行排練和演出。馬團長不僅是團長,還兼導演,編劇於一身,真正的實權派人物。我家在上庄,距在中庄的學校有五六里的山路,即就如此,我也每天跟上大人們去中庄看熱鬧,由於穿的布鞋磨穿了腳跟,一雙腳凍得通紅,卻依然執着而堅定,不顧父母的訓斥,一天也不拉的往學校跑。

  日子久了,我的執着感動了團長,他恩准我在《杜鵑山》里扮演一個團丁的角色,沒有一句台詞,只是跟上保安團長溜達一圈。為了充分顯示我的表演技能,證明我對這個角色的勝任,我軟纏硬磨地把鄰居左奶奶家的那支十來斤中的老土炮借來了。每次演《杜鵑山》時,我就背着那支和我一樣高的老土炮,神氣活現的在舞台上走一圈。你還別說,一個十歲的小人兒背着一支老土炮,那造型還真吸引了人呢!記得那年在公社舞台上演完《杜鵑山》,革委會主任上台接見演員時,還特意找到我,誇了兩句“這娃攢勁得很!”

  有一次到公社匯演,要求除樣板戲之外,每個劇團還要自編一部戲。我們的馬團長用了兩天的時間,編了一部叫《拾麥穗》的現代戲,劇情是:麥收大忙季節,支書家的老婆在麥地里撿了一籃子麥穗,準備拿回去喂自家的小雞,結果被支書發現,對老婆進行了耐心細緻的批評教育,終於使老婆改變了想法,將一籃子麥穗交到了生產隊里。記得大隊支書的唱詞有這樣幾句:

  拾麥穗本應該表揚你,

  你對糧食很愛惜。

  拾回來本應該交集體,

  不該拿回喂小雞——

  團長編的《拾麥穗》在公社匯演時得了個二等獎,給我們山裡人長了臉,贏了志氣。

  包產到戶之後,團長由於婚姻破裂,帶着分給他的兩個個娃娃離開了蒼溝。大約在十年前,我在華亭的長途車站碰見了他一次,人白了也胖了,那雙眼睛更加細小了,他說過得好着呢,學了個取痣的手藝,吃穿不愁的。他急着坐車,就匆匆而別了。我至今對馬團長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說,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的農民,團長咋就那麼聰明呢?

  慈眉善目的書魁哥

  書魁哥可能要長我近二十歲,因了他的父親和我的父親以兄弟相稱,我自然就撿了便宜,稱他為哥了。

  書魁哥長得慈眉善目,圓盤臉,一副富態相。那時村上的壓軸戲就是《紅燈記》,這部戲並不是很精彩,引人注目的是李奶奶的扮演者是書魁哥,更叫絕的是他模仿的女聲可以亂真。每次在小學校演出時,李玉和和鐵梅的扮演者出場之後,大家習以為常,波瀾不興,但當李奶奶一出場,全場就騷動了起來:“看,快看,書魁出來了!”“你說書魁咋就扮得這麼像啊!”

  記得有一次我們到鄰村去交流演出,人家演出的是《智取威虎山》片段,扮演小分隊戰士的演員,每人披了一塊白紗布做披風,聲勢奪人。而我們的李玉和戴的大檐帽卻是彎了一根竹子圈綳起來的,和人家的道具一比,明顯的寒酸了一些。可是等到書魁哥扮演的李奶奶一出場,全場的目光便“刷”地一下聚攏到戲台上,在明亮的汽燈下,書魁哥面若桃花,一舉一動一蹙一笑,都是那樣的得體到位,使鄰村的觀眾讚嘆不已,驚訝不已。

  每次在村上排演或出村表演之後,大多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年幼的我早已瞌睡得迷迷瞪瞪的,全靠書魁哥拽着我往回走。有一次,在外村演出完往回走時,我瞌睡得直竄跟頭,是書魁哥和扮演李玉和的四叔輪流把我背回去的。那是整整二十里山路啊!

  包產到戶之前,書魁哥的老父親平反昭雪回到了城裡,他也攜妻帶子舉家遷出了蒼溝,落戶到了安口。1985年夏季,我在教師進修學校進修,學校距離書魁哥家不遠,但是我不知道具體的地址,苦於無法尋找。一次偶然的機遇,我和書魁哥在安口的街道上遇見了,故人相見,格外親熱,書魁哥盛情的邀請我到他家做客,我也爽快的答應了。不久就到了端午節,學校放了一下午的假,我就打問着找到了書魁哥家,書魁哥和嫂子很是盛情的接待、招待了我。我們間的親密早超過了一般的鄰里關係,就像自己家一樣無拘無束。記得那天我喝酒多了,最後書魁哥把我送回學校,看着我躺好,給同宿舍的舍友交代好才離去。

  誰知,那次歡聚竟成了我們的永訣!在天下人都能“安口”的安口,書魁哥在正值盛年之際,和我那美麗賢惠的嫂子,竟在一次車禍中雙雙殞命,使一雙賢惠的人兒瞬間離世。而我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已是他們辭世兩年之後的事情了。書魁哥和嫂子的猝然離世,使我對“善有善報”這個古老的俗語產生了動搖,他那麼善良的人怎麼就一下子歿了呢?莫不是上蒼看着他們前半生太勞累,召他們回天堂靜養去了吧!

  雖然書魁哥和嫂子逝去已經有十餘載了,但在我的記憶里,他依舊慈眉善目的生動着,不曾衰老,更不曾模糊。

  社火母子老王哥

  我十七歲那年,高考落榜之後回到了生養我的關山林海,那年也剛包產到戶,人們無論是從精神上還是體力上,都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解放。那年的臘月里,村子里的幾個老人張羅着耍社火,年輕人沒有見過耍社火,興緻很高,響應很熱烈。

  因為以前村子里沒有耍過社火,誰也不曉得怎麼耍,是我的父親和王哥解決了這個難題。我的父親年輕時在靜寧老家耍過社火,舞過獅子,母親也跑過旱船。先是父親砍了幾根青岡木條子,彎成四個弧圈,最後用繩子扎綁成一個獅子的頭型,再指導我們裱糊,最後把兩條舊麻袋縫在一起,上面再披上一層漚麻,就算是做成了獅子。接着母親又吩咐父親用青岡木條子綁好了旱船的架子,下面圍一圈染成綠色的紗布,上面用彩紙裱糊好,母親又做了兩串紙繡球,懸挂在旱船的艙門左右。這樣,一隻漂亮的旱船就做好了。

  有了獅子和旱船還不算真正的社火,還得有地攤子戲才算完整。這個時候,就有人說王哥會唱地攤子戲,並一致推薦我去請王哥給我們當社火母子,因為王哥好讀書,而他讀的書,多是我提供給他的。

  記得我到王哥家時,王哥右肩膀上搭着一條黑烏烏的毛巾,蹲在炕上,端着一個粗瓷大老碗,吸溜吸溜地吃洋芋攪團。不知是炕太熱還是攪團的蘸湯太辣,王哥吃得頭上熱氣騰騰,不時地用那黑毛巾擦一下滿臉的汗水。看到我來,王哥就吆喝那耳朵有點背的老婆給我盛攪團湯。我說找他有事,他瞪了一下他那本來就圓到極致的眼睛:“球事,吃了攪團再說!”我只好脫鞋上炕,也和王哥一樣蹲着,美美實實地咥了一頓洋芋攪團。

  當我說明來意,王哥沉吟了半會,臉現難色:“兄弟,耍子是為了高興,可你看哥的這個家,能高興起來嗎?”當時十七歲的我,正在懵懂之際,但也知王哥的愁腸,一個兒子弱智,老婆又耳朵背,自己住的又是個獨莊子,他一走家裡的門戶都沒人操心。看着我失望的樣子,王哥又逗我:“我給你教一段曲子,你若今後晌能學會,我就給你們教,你若學不會,就再沒得商量了。”王哥從牆上取下他的那把黑漆漆的二胡,自拉自唱的來了一段曲子戲。我聽得很投入,一副着迷的樣子。

  王哥唱完之後,又一句一句的教我,起初我感到很拗口,有了畏難情緒,但想到同伴們的囑託,就硬着頭皮學。王哥看我學得認真,教的也就有興緻,很投入。不到兩個小時,我就記住了《王祥卧冰》中王祥的唱詞,只是在唱腔上還拿捏的不夠準確,尤其是那“背弓調”一頓三嘆的,很難把握好。王哥看到我很痴迷,也全身心的投入了,跳下炕邊唱邊示範動作,我也跳下炕,緊隨其後,認真模仿。

  就在那天下午,我學會了王哥教我的曲子戲《王祥卧冰》中王祥的唱段,也就在那天下午,王哥答應了做我們的社火母子,並且在我們外出表演時拉二胡伴奏。後來,在王哥的指導下,我們學會了《研磨》、《張璉賣布》、《下四川》、《秋蓮撿柴》、《五更鳥》等曲子戲。由於我們的社火有獅子、旱船,還有地攤子戲表演,外出表演很受歡迎,從正月初五開始,一直要演到正月十六才謝將散攤。

  我們社火隊的成員,大多是如我一般的碎小伙,王哥就成了我們的娃娃頭。每次出村演出,王哥不僅跟上伴奏,還要操心我們的安全,每年耍完社火,酬謝他的只是三五包劣質香煙或兩三瓶廉價的白酒。即就如此,在我們耍社火的三年時間裡,王哥的參與,使我們少年時代貧窮的生活有了歡樂,有了溫暖而美好的回憶。

  包產到戶之後,王哥一家遷出了蒼溝,回到他的老家去了。從那以後,就很少見到王哥了,偶爾的一次相遇,也是匆匆的寒暄幾句,匆匆的別過了。也許他已經淡忘了給我們當社火母子的事,他也許不知道,他教給我的曲子戲,我至今還能哼哼幾句呢!直到今天,我獨自一人時,每每憶起王哥,心中的敬佩之情就會溢滿心田:他那短粗的身材,唱起地攤子戲來,竟然輕盈飄逸,那如椽的手指竟能把一把二胡拉得宛轉悠揚,如泣如訴,更令我驚嘆的是,王哥拉二胡根本不識譜,全靠灌輸的耳音演奏,他是一個真正的能人啊!

  我的家鄉已經名存實亡了,我的鄉親們也四散奔走了。可是,曾經的記憶早已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里,無論是遠走的還是早逝的,他們依舊鮮活在我的心裡我的記憶里,因為他們曾給了一個羸弱孩童,孤獨少年無私的關愛和精心的呵護,使我清貧的童年,有了暖色的回憶,這是多麼的彌足珍貴啊!尤其是我的鄉親們在那異常艱難的歲月里,都能保持一顆熱愛生活的心,擁有一份生命的激情,這將是我一生受用不盡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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