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

　　人總是在無助的時候，會寄希望於命運的安排。所謂命運的說法，其實就是人們對於無奈生活的一種避世的自我安慰，如果非要給命運找個特定的實體，那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信仰的寄託，一尊以救世主為形象的雕塑，一座供善男信女瞻仰、進奉的寺廟或教堂，一種卦象，一紙解簽，或者是個人命運最直接的代言人——算命先生。

　　在我還小的時候，媽媽每次帶我出去買菜，總熱衷於在工商銀行門口略作停留。因為那裡常年都有幾個不拉二胡卻專為人算命、測八字、擇日子的盲人。他們相距不遠卻各自相安，每人手中都拄有一根或精緻或粗糙的拐杖，面前擺放着幾個塑料小凳子供人算命時小憩安坐。其中一個高壯些的算命先生還有個長相奇醜、歪嘴爆牙卻手腳麻利的老婆在左右照料着。媽媽總愛站在不遠的地方，聽着算命先生將他人的命理運數娓娓道來。算命先生說話，總是幾個字幾個字連着，有着鏗鏘的節奏和音調，偶爾喃喃地念念有詞，夾雜些生僻的字句，那是他在背誦命書。我想，他腦子裡一定有一個九宮格式的命理圖，生辰年月找到對應的坐標，那麼人的命運就算是定了格，這才算是有了論斷。待得查明命盤格次，就開始照本宣科，再從對方詢問的事項和語氣中，加入些個人的註解和不痛不癢的建議，這命運就算是測得八九不離十了。只見那聽的人一邊傾身向前生怕遺漏了一個字眼，一邊時不時地頷首點頭，好像對方看得見似的。有時看得興起，或確有難以抉擇的事情，媽媽也會坐下來測一測，但更多的時候只是聽，畢竟算命一次好幾元的費用也不是常常掏得起的。每次算命先生大都是說一通關於“懵懂運”、“青龍白虎”、“犯神煞”的行話，之後又說如何抉擇全在你，每次算完命后，媽媽仍然是猶疑不決，只是待問清楚了無甚大礙，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拿了個安慰獎。

　　小時的我，總對於一些異於常態的事物產生好奇之心，卻唯獨不敢正視算命先生空洞深陷的雙眼和他老婆那張醜陋不整的臉，彷彿那兩處地方會突然長出什麼，一下把我抓住似的。然而心裡依然有矛盾在作祟：越是不敢看，越想偷偷看清，常常引得媽媽告誡我“不得沒禮貌地盯着人家看”。有時他默默背誦命書時，偶爾也會抬頭仰脖，眼睛向上眨巴眨巴着，會顯露出一點晦澀的眼白。至今我仍懷疑自己看到的那點眼白是否真切，也許只是自己臆測的結果。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雙對於光線無法辨別卻可以洞察到人心靈深處的眼睛，否則為何明眼人都看不透的人生、解不了的難題，卻能讓他解讀得如此深切透徹，讓人信服和感嘆呢？據說算命先生多因泄露天機而短壽且無子嗣，即使是天生雙眼殘疾的人，但凡另有其他出路的都不願走上算命卜卦這條路。如今算命先生結婚雖也慣常，倒確實只看到算命卜卦之輩生養女兒，不添男丁，不知是巧合還是自然規律使然。

　　隨着年紀的增長，開始了解了盲人如何識別錢幣金額的大小，也知道人行道上有了專門供盲人行走的黃色盲道，讀了《周易》之後，也略知世間萬物之間存在着息息相關、或親或疏但卻無所不在的聯繫。所謂命運，其實並不是一個不變的定數，“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它是各種綜合因素的集合，像是由多個數據排列的隨機組合一樣，同樣的一組數字，排列的順序不一樣，得出的結果便千差萬別，這也正是為什麼同一時辰降生的人卻有着不同的命運，同在一個家庭環境下的人卻有着不同的思想和認識一樣，是無數偶然彙集量化后的形成的必然的質變，但在其必然趨勢中仍蘊藏着無常的偶然性。

　　算命的盲人大叔，縱使讀得了別人的稱骨和命盤，卻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在現實生活中，他們何嘗不是我們這些明眼人應該幫助和關注的弱勢群體？正如童言無忌的兒子所說：他們自己都看不見了，怎麼還能知道別人家的事呢？其實，細想一下，人生不過是無數次“YESORNO”非是即否的條件選擇的分布圖。遇上困難的時候，何不自己跳出“關心則亂”的小圈子，試着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分析一下自己的處境，理清一下與相關利害關係之間的聯繫，也許再難的問題也不過只是一道簡單的單項選擇罷了。（賀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