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吹來

　　昨夜，一場秋雨。時而猛烈，電閃雷鳴；時而纏綿，絲絲縷縷。雨點灑落在窗外，聲音清脆而有節奏，如笙歌慢板，如琵琶輕彈，細細的雨絲織出薄薄的霧紗，朦朦朧朧地籠罩在天地之間，雨在風中，風在雨中，雨也瀟瀟，風也綿綿。拉開一扇窗——-哦，一陣涼風吹來，那是一份久違了的淡然，不時有幾滴飄蕩的細雨飛來，落在臉上唇上，清爽得不忍拂去，感覺自己就像雨中的一片飽沁秋韻的葉子，靜靜地享受着那甘冽的美好。晨起，陽光明媚，只見外面落葉片片，那些燦爛了一個季節的精靈，在秋風中坦然自如地完美謝幕，又在悄悄醞釀著另一個綠色的夢幻——-那是一種承上啟下的壯美。

　　喜歡秋天，喜歡秋的澄靜安詳，豐碩而又無欲無求，像一個睿智的老人。秋天不似春天整日的昏昏沉沉；秋天不似夏天的驕陽似火；秋天也不似冬天的寒氣逼人。秋天是一個多彩的季節，也是一個多情的季節。湛藍的天，潔凈的雲，艷的花朵，澄的果實，醇厚的香，寧麗的美，恬靜的韻，永遠是秋天獨特的風景。

　　今年的十一長假正值中秋，沒有時間去旅遊，不過還是和朋友們去了一次遼東灣體驗海邊下絲掛網打漁的快樂。走過一個個繁忙有序的建築工地，踏過一片片火紅火紅的鹼蓬草，我們看到了令人心曠神怡的大海，一陣陣涼爽的海風迎面吹來，在海風的帶動下，可以清晰地聽到那波濤翻滾的海浪聲。那一刻，不論是誰心裡所有的壓力與煩惱都會釋放出來，所有的不快樂都會隨海風散去，會使人情不自禁地唱起張雨生的《大海》：“……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我的愛/請全部帶走”。

　　秋天是打漁摸蝦的好季節。在遼東灣海邊到處是溝溝坎坎，我們選擇了一條入海的小河下網，過了大約40分鐘便急不可耐地起網“見證奇迹時刻”——-哈哈，那一網，我們收穫了有4、5斤魚，有幾條海鯰魚，大多是海鯽魚，每條都有一紮長，活蹦亂跳的別提多新鮮了，大家立即興奮起來，有的忙着摘魚，有的忙着拍照，還有人提議趕快回去將它們一鹵鹽煎了會絕對地鮮美，我意猶未盡地懇請大家再來一網！

　　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隨心所欲暢快淋漓地享受大自然了。其實我“打漁摸蝦”的資歷並不豐富，小的時候在農村經常跟隨父親去捕魚，只是為了玩。最難忘的還是當年在學農分校的經歷，那是1975年左右，我在盤山一中讀初三，我們學校在一個叫五顆樹的地方建立了學農分校，說是分校其實也沒有什麼場地，就是一趟房子有近百米長，遠離村子建在雙繞河的堤壩外邊。學校規定初三以上學生都要分批到學農分校參加勞動，每次兩個月，輪到我們班的時候正好是秋季，水稻已經抽穗泛黃快要收割了。

　　剛開始那幾天，大家覺得挺新鮮有意思好玩，隨着開始繁重的勞作便覺得單調無味，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哪會幹什麼農活，想家是必然的，特別是當時經濟困難分校的伙食實在太差，上頓下頓都是高粱米飯土豆片湯，幾乎見不到油腥，從家裡帶來的雞蛋醬肉醬之類的“補品”很快就沒有了，老師就發動同學們找家長拉關係去搞些魚肉，但那時幾乎所有的副食品是要憑票供應的，要想搞到能供上百人食用的豬肉談何容易？沒有辦法，只得組織一些男同學去打漁摸蝦改善生活，因為我是班裡的勞動委員，理所當然要參加每次的“打漁行動”，我們有時到水線溝摸魚，有時到大河釣魚，最過癮最有意思的是先“偵察”好一個有魚的水坑或者比較淺一點的水溝，將兩頭堵上，用臉盆等工具將其水淘干，那些鯉魚鯰魚鯽魚黑魚們自然而然就成了“瓮中之鱉”，噼里啪啦地在乾枯的稀泥上掙扎，不久就會給我們的餐桌上帶來快樂。我先後兩次到學農分校“改造”，雖然沒有完完全全地體驗到農村生活，也使我們提前感受到了初中畢業就成為“知青”，要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真正走進蹉跎歲月的艱難。

　　青春倉促，歲月滄桑。年復一年，一切都在變，慢慢地漸漸地悄悄地，察覺不到絲毫的痕迹，聆聽不到星點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一切都難以置信卻又自然而然地改變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進人生的秋季，必須要坦然放棄曾經輝煌的“過去”，必須要坦然面對即將來臨的“寒冷”。“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倏然而聽之……”，歐陽修在《秋聲賦》里以秋喻心，以如椽之筆把秋天寫得令人心悸，在那樣一種失望、寂寥的心境中誰都是難以超然物外的——-可以想象秋風裡的文忠公，在燭影搖曳下，須髯飛揚、形容槁木、兩鬢飛霜，衣袂飄飄，孑然而立……小時候喜歡讀詩詞，不管懂不懂，看過幾遍都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記下來，莫名其妙地存在了腦海，然後在成長的過程中，每遇到類似的情境，便會自動的浮現出來，在一遍遍的反覆咀嚼中，慢慢體會其中的真意，仿若滄海遺珠。於是在很多年後，我開始嘗試着去理解曹孟德“慨當以慷，憂思難忘”的古直悲涼，體會着王摩詰“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的清凈空靈，也逐漸懂得了杜工部“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中隱藏的激烈深沉的情感，更在納蘭容若“嘆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的幽怨滄桑中感受到同樣的共鳴。這些句子，總在突然的那麼一瞬間，觸及到心靈的某個角落，帶來巨大的震撼。

　　很喜歡秋天的涼風迎面吹來的那種洋洋洒洒的清涼，就像在無盡的浮躁喧囂中，我渴望一份寧靜——-那種“風乎舞雩”的寧靜與靈動。記得余秋雨先生在《沙原隱泉》中寫道：“給浮囂以寧靜，給急躁以清冽，給高蹈以平實，給粗獷以明麗。惟其這樣，人生才見靈動，世界才顯精緻，歷史才有風韻。”就是說人生尤如在沙漠中行走，尤如在鳴沙山攀登，只有用自己的腳，才能走出一條新路，每當回過頭來看看自己所走過的路，看看自己留下的腳印，無論是深是淺，規則的不規則的，心中都會為自己留下的腳印而高興，才發現自己竟然走了這麼長，爬了那麼高，留下了一條飄逸的波動的曲線，無論是挫折、無論是成功、無論是輝煌，無論是……都是人生之經歷，都是人生一筆寶貴的財富，正如泰戈爾的詩中所言：“天空不留下鳥的痕迹，但我已飛過！”足已。

　　“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