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

　　記得小時候，每晚子夜時分我都會被爸爸歸來的腳步聲叫醒，我便趴在被窩裡看爸媽從掛網上摘下小魚，堆滿大號的洗衣盆，爸爸總是穿着白色的跨欄背心，外套青藍格子的襯衫，羊毛捲髮，烏黑鋥亮，濃濃的眉毛，密密的鬍鬚。

　　當時，爸媽白手起家，在鄉里破舊的綜合廠租了一間小屋，搭起火炕，壘起灶台，支幾張桌子，開起了小飯館。飯館的廚師，服務員都集媽媽一人之身，里裡外外媽媽一把手，所以鄉里鄉親都說媽媽這個女人不簡單，剛強。聽別人說，媽媽一個晚上殺了30多隻雞，並收拾乾淨內膛，這傳奇也讓媽媽小有名氣，媽媽燉的魚也遠近聞名。當時，爸是鄉里的電影放映員，他總是在晚上騎着自行車到各屯給鄉親們放映電影，9點多收工回來，就去水庫打魚，爸說，深夜的水庫漆黑一片，水裡跳躍的魚還有山上哭嚎的狼吠，會讓人後背發涼，他在我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慌，然後微笑着對我說他不怕。他總是披着夜色帶着沉重的魚網回來，我就靜靜的看着他和媽摘網上的魚，看着看着就睡著了，等早上睜開眼，映入眼帘都是他們忙碌的身影，現在想想，那段日子我似乎沒見過爸媽休息過，彷彿他們是不知累的鐵人。

　　小飯館生意不錯，人客很多，媽媽一個人忙活，用老人的話講，忙的“腳打後腦勺”，中午放學回家，我就紮上媽媽洗的雪白的圍裙幫忙收拾桌子，由於我個子小，收拾桌子顯的有些吃力，有次從縣城來的客人帶了幾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孩，他們圍着我，然後在一旁竊竊私語，不過我還聽見他們說我可憐，這麼大一點就干這麼累的活，然後幫我一起收拾，我微笑着感謝這些城裡的孩子。大多數的中午我都沒有時間吃午飯，媽也顧不上我，就給我2毛錢，讓我到學校買麻花吃，現在想想那2毛錢的麻花真香。爸爸中午休息也回家幫忙，總是忙的大汗淋漓，也顧不上吃飯。當年，爸媽說，只要小飯店能掙3000元錢，就不幹了，能買個拖拉機就行，沒想到這一干就20多年。媽媽忙裡忙外，無暇照顧我，我呢則大大咧咧的像男孩一樣，不過看到同學梳好看的頭髮我也會羨慕，在我的記憶里，我的頭髮一直都是爸爸給梳的，而且他每次給我編辮都是反的，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都笑我，不過我覺得這“反辮”倒是無可替代，獨一無二的。從小我就和爸爸一被窩，他總是給我撓痒痒，給我養成了到現在還改不了的習慣，在我眼裡，爸是個慈祥讓我尊敬的父親。

　　弟弟出生后，我們家境也稍有好轉，弟弟有了自己的玩具和紅色的小三輪車，我們都對他疼愛有加，不過爸爸對我們也是很嚴厲的。那年冬天的傍晚，我和夥伴們在村后的山頭放冰車，小弟也跟了來，爸見天色以晚，就來找小弟回去，弟弟很犟，就是不走，我記得很清楚也很深刻，當時爸爸是用一隻手掐着小弟的右臉把他拎下山的，弟弟的臉也因此腫了很久。有次我沒有寫作業謊稱忘在家裡，老師告訴了爸爸，他拿出足有手指粗的梢條棍抽我，我把嘴咬出了血，也沒動一動，爸看我的倔樣氣上加氣，打的更狠了，事後，姥姥偷偷問我，恨不恨我爸，我說自己的爸，恨啥。在我眼裡，爸對我們細膩呵護的同時也非常嚴厲。

　　爸平時酷愛武術，常練氣功，家裡的“兵器”也很多，什麼柳葉劍、七節鞭、雙節棍、飛鏢等應有盡有。我親眼看到爸爸光着膀子將8號鐵絲纏繞到身上，然後用氣功把鐵絲崩斷，他用手掌砍斷過堅硬如鐵的大青石，而手卻毫髮未損，這也驗證了當年爺爺給他取的小名“鐵子”，至今叫他“鐵叔”的人還很多。爸也愛好書法和畫畫，他畫的上山虎、迎日仙鶴栩栩如生，他用剪子剪出李白的《飲中八仙歌》蒼勁有力，他用鐵烙在葫蘆上烙出山水人物更是讓人叫絕，就連當年姥姥家蓋房時爸爸也在房子的外牆上刻出熊貓吃竹，在我眼裡，爸就是一個全能的達人。

　　爸爸的童年很艱辛，9歲時奶奶去逝，爺爺靠編筐賣錢維持家裡生計，從那時起，爸爸就站在鍋台上做飯，照顧他不拿事的姐姐，和不懂事的弟弟。爸很孝順，那年爺爺得了癌症，吃什麼吐什麼，瘦的皮包骨，爸看在眼裡疼在心上，爺爺愛吃河魚，爸就每天下班帶上當時5歲的我去河裡抓魚，回來做好給爺爺送去，我還記得給爺爺裝魚的是一個粉白色的小鐵盆。爺爺吃后還是吐，可爸每天還是會給爺爺抓魚，他說，至少爺爺每天都會償到河魚的味道。爸不只是對爺爺好，對姥姥也好，包括媽媽的兄弟姐妹，姥姥16歲嫁給了二婚的姥爺，這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她看其它老太太都帶金耳環不由心生羨慕，試問哪個女人不愛美呢，爸看出端倪，就給姥姥買了一個金戒指，一對金耳環，那個年代這可不是小數目，姥姥感動的直掉淚，說一大群兒女，還得姑爺給買。爸說，誰買都一樣。我的幾個舅還有二姨家有事時，爸爸比誰都上心，有什麼麻煩事爸就急三火燎的給協調，他們受委屈時爸爸比媽媽還心疼，在我眼裡，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孝順的孩子，最有情意的兄長。

　　小時候，一到春末夏初時，爸就給我和弟弟抓蛤蟆吃，媽做的燉蛤蟆、炸蛤蟆真是人間美味。到了秋天，農民都收割完稻子時，爸就帶着我們全家去抓螞蚱，回來坐在小院里，吃着炒的通紅的螞蚱，聽爸媽說他們年輕的時光，那種幸福感真讓人懷念。時光荏冉，20多年後，我和弟弟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業和生活，爸依然給我們抓蛤蟆吃，依然做些好吃的給我送來，甚至花上50塊錢用客車給弟弟稍到大連，我想，他是想讓我們不管在哪都知道“家”的味道。多年來，父親像大山一樣站在我們的身後，不管我和弟弟在生活中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他都不允許我們後退一步，是他的愛一路支持我，鼓勵我，教導我，指引我，讓我們在繁重的生活中做個堅強成熟的人，讓我們在物慾橫流的社會中保持本真懷揣善良，讓我們在喧囂複雜的世界里，有一處地方享受寧靜和溫暖，那就是我們的家，和他那浩瀚遼闊的父愛海洋。

　　2011年8月24日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