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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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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一年 標籤:一年級

  在寫下這篇文章之前,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去翻找那段如今看來雖不漫長卻是深刻的歲月里留下的隻字片語和殘言斷章,任它們連綴成一幀幀或清晰或模糊的片段呼啦啦的從眼前飛過。我曾以為,那樣一段艱難而乾澀的記憶會怎樣在悄無聲息間蒸發最終從生命中逐漸剝離。可是沒有,或也不會,這最是兵荒馬亂的,卻又刻骨銘心的一年。

  二十歲那個最炎熱的夏天尚未退去,我用行李箱拖着兩年時間積累的所有課本和成堆的資料搬進了實驗樓,窗外是樹木陰鬱遮天蔽日的花園,蟬鳴以其慣有的調子從葉片底下無止休的滲出來,籠住整個教室,終日不息。身邊的人都在忙着將所有的書本整齊的碼放在桌面上,抑或塞滿一整個書洞,像接下來的高三中每次考試結束后一樣。間或地跟陌生的面孔打着招呼,並作簡短的交談。我知道,這場艱難而漫長的戰役才剛剛打響。靜悟的前一個夜晚,我獨自清理了好久。我的畫筆,我的漫畫,我的小說,被盡數扔進了垃圾箱里。垃圾箱響的那一時刻,我似乎聽到它們在黑暗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它們如此不安,彷彿再也看不到我那令他們陌生而冰冷的雙手,我卻是那般的義無反顧。

  我別無退路,亦不忍心再聽到爸爸媽媽的那一聲嘆息。他們從不多說什麼,可我想象得到媽媽轉過身去臉上失望的表情。我愛他們,我不能再讓他們為我難過。

  之後的日子變得毫無懸念的忙碌而枯燥,時間容器彷彿被灌滿粘稠的液體,所有的樂器都只能發出深沉而無力的啞聲。高三或許並不讓人憎恨,是的,它只是忙碌。每日天色初明醒來然後獨自穿過通往教室的那條不長的小巷,校園的草木還會帶有夏日清晨的濕涼氣息,時間尚早的話,會聽到空洞的足音踏過長廊在樓道間迴響。六點的鈴聲響起時,走廊上會有短暫的慌亂腳步,我已經抓起一份試卷開始填寫,抑或晨讀,背誦大段的政史問答或英文例句,在書桌旁伏案一呆就是一整天。夜晚十點披着燈光回去時,樓宇間已是寂然無聲,廣場的燈光早已降下,只剩零星幾家窗口顏色各異的光點。

  九月,暑氣尚未消散,待學弟學姐們開學之際,第一次月考到來了。只記得作文題目是一句古詩,而年紀百分之八十的人審錯了題。坐在前面的女子卻拿到了令人驚異的六十分,氣息清新,是篇佳作。起碼,與我手中那篇相比,它扣題。於是第一次考試,帶着剛過及格線的作文,和那並不出彩的總分,終究沒有擠進年級的前五十。

  還是有些失望的,但連失望都是轉瞬即逝。甚至沒有給失望留下足夠的時間浸染全身,亦是一種麻木。因為情緒很快便被鋪天蓋地的試卷和數不勝數的考試所掩埋,只是日日不停的更新數據,輸出數據,更正數據。忘記了是那個老師說過,題海戰術與周考月考就是為了讓你對考試麻木,麻木到到高考考場上也可以抓起試卷就填而忽略考試本身。來不及為了哪場考試開懷為了哪場考試悲傷。

  在教室前方貼出的成績單第四次更換之時,秋天已經退卻的連尾巴也抓不住,而冬天的氣息早已自窗外凋零至光禿的樹木枝杈開始浸染。我所居住的北方小城,四季的更迭變換都是無比清晰。北方的冬季粗糲而略顯蒼涼,大地寬廣堅實,稜角分明,積滿浮雲的蒼穹上蜿蜒而過的流年似水。待北風呼嘯着出落仍在枝角掙扎着的最後一枚葉片,便可以看到冬雪鋪天蓋地地降落下來,城市間所有的落魄和陰霾都暫時被掩蓋,把不大的城市裹成一片銀白。清晨和深夜,微寒的風從容的拂面而過,年輪咯吱咯吱的轉,行人步履匆匆,冬夜的寒將一串清晰的腳印印刻在樓下的草地上。

  依舊在堅持熬夜的習慣,我不是能夠早睡早起的孩子。於是每天十二節課程的安排把我的作息擠成了晚睡早起的樣子,缺乏的睡眠轉而由濃郁的黑咖啡去填補。不止一次的想,高考結束后我一定大睡三天三夜,而在此之前,我只能努力將疲憊驅,散重新振作起來。

  十二月進入不久,開始傳來小語種考試的消息,一度以為自己可以藉此躲避千軍萬馬踏獨木橋的慘烈。年末最後一天,去往不遠的一座北方城市,卻被冬日灰色的天空和凌亂的街巷消磨掉嚮往,彼時終究未掙脫對小城安逸的依戀。年歲輪轉的伊始坐在考場上,面對從未見過的古文言文的閱讀和理科班的數學題,以及一向懼怕卻偏偏出了問題的聽力。三天之後冬日晴好的正午,我再次從發榜名單前倉皇逃離。幾分之差。

  寒假回來時間忽的被縮短,倒計時牌上的醒目數字逐日縮小,抬起頭就看到那紅色格外刺眼。時間永遠是不夠用,春困和低效率也接踵而來,馬雲的那句話被不停的重複,奮鬥了那麼久誰都不會甘心經過了兩天痛苦之後死在第二天的晚上而錯過最終的黎明,於是變得越發的心急和煩躁。

  天氣轉暖之後,校園裡活躍的人也逐漸多起來。時光逼得太緊,可有時也會容你停下來笑笑,對自己說,你看,你也是那樣努力地生活着。

  教室後面的牆上幾近被我的作文所佔領。已經很久沒有寫東西了,拿起筆來手指生澀。可是沒有關係,只要我的筆尖越來越流暢,可以毫不猶豫的在空白的答題紙上填滿一段段正確的答案,這就足夠了。於是,試卷上黑色的筆跡逐漸的清晰,紅色的圈點越發的少,面對大量的資料卷和習題冊也終於可以做到面無表情。偶爾的幾聲抱怨,是稜角尚未消磨的痕迹。

  接近五月時分,離別的樂調開始蔓延,留念冊、同學錄被一禁再禁,老師們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怕是驚擾任何不良的應考情緒。高考,逐漸被推上了最後的日程。

  高考到來那日,天色澄澈,雲朵淡然。六月的天氣卻燥熱而不見溫和。我坐在一個新的教室里逐行書寫自己的未來,筆端凝聚着十個月的力量,彙集成整齊的黑色墨跡在紙面鋪展,內心堅定。這是我以一筆之力所能改變的未來,我的鐵馬秋風塞北,我的杏花煙雨江南。這場決戰之戰,我又有什麼理由不耗盡全力?

  最後一場鈴聲響起,所有的艱辛與執着嘩然落下帷幕,車龍四散,人潮湧動,周圍洋溢着一張張或興奮或釋然的臉。我把東西搬出實驗樓,與那幾顆古樹告別,心情壓抑時的我總是盯着它看。如今抱怨的話語和沉鬱的心情都以隨古樹上乾枯的枝幹消散,那些精心裝訂的資料,那些墨跡整齊的筆記,那些空氣沉悶的教室,那些帶着倦容的臉,強忍睡意的午後,依着次序從心頭步步踩過,倒退的影像里只有它們在微微顫抖着,欲訴無聲。

  最後站在教學樓前,看過五月的浮雲,六月的落陽交錯着走遠,那個倉促的冬和模糊的夏,那些笑那些好,那些舒展的眉宇那些嘶啞的嗓音,那些晨霧中蘇醒的清晨和夕陽中隱沒的黃昏,那些四散在這一年時光里的畫面依次漫過眼前。

  待多年過去某個午後,站在那個叫做歲月的東西間,安靜的拂過縱橫交錯的時間的掌紋,最終停駐在這一點。

  記得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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