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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蘿飄香的日子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得得9

  總是匆忙上班下班,很少留意到沿途的變化。儘管空氣里還有些許的寒意,春還是不可阻遏的到來了。歸家的途中,看到表皮粗糙色澤卻很鮮艷的菠蘿整齊的碼放在路邊,耳朵里灌滿了小販們一聲又一聲抑揚頓挫的吆喝時,婆婆的面孔瞬間清晰起來,猝不及防的。我不記得昨夜的夢境里是否出現了婆婆的身影,但我想或者竟是婆婆佇立在村頭,當山風吹過時,想起了她的尕媳婦吧?

  ——題記

  (一)

  說是婆婆,倒更像是奶奶。初見面應該是瓜果飄香的八月時節,雖然早知婆婆已近七十,可比我想象中的樣子老多了。常年的山風吹着的緣故,臉頰上有着抹不去的紅暈,灰黑的髮絲中夾着幾綹蒼白,使我有幾分踟躕,在那一刻有幾分恍惚,不是還不到七十嗎?恍若出現在面前的老婦是從未謀面的照片上奶奶的模樣,有着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特有的底色,大襟的藍褂子,青底的圓口鞋,很高的個頭,卻是一雙裹着的小腳。一口河東的方言聽得我雲里霧裡,被村裡人簇擁着走進屋內,回眸的一瞬,發現婆婆正跟着眾人從門前的高坡上往下走,那綹頭髮在風裡散亂的飄着,臉上掛着憨憨的極單純甚至有些卑微抑或是謙恭的笑,我知道一定是農村的婆婆怕我這個城裡來的媳婦嫌棄了她吧,這樣的笑,不免有了幾分憐惜。

  招待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媳婦,想來心裡一定是有着幾分惶恐的,婆婆不停問我喜歡吃點什麼,其實我真正只聽明白了一句,咱屋裡沒什麼好待後人媳婦的,給你做一碗雞血面吧。我沒有吃過這樣的面,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婆婆忙活,也想做點什麼心裡也怕被莊裡人笑了去,剛見面總得有個媳婦的勤快樣。婆婆硬是左欄右擋,說灶頭是她用慣了的,別個使它欺生呢,我噗嗤一笑,剛來的拘謹就沒了,好像那些方言也好懂了一些,驚訝於婆婆的幽默,跟她的年齡不相稱的幽默,好感就多了幾分。

  婆婆手腳很利索。轉眼間已從後院里捉了一隻雞縛了腿腳放在院里,拔了一根雞翎插在喉管處,用了一個小盆抻着雞血,幾分鐘那雞就不動了。我說婆婆你有些殘忍,她卻對着那雞說,今天就委屈些吧,尕媳婦來咱家稀奇哩。那時,院子正中擺着太陽灶,壺裡的水很快樂地鳴着,婆婆把燒的很開的水倒在大盆里,三下兩下燙了雞,毛處理得很乾凈。柴火灶燒得好旺,不到半辰的功夫,雞湯的味兒便在院子里四散開來……八月的天氣還是熱的,灶火跟鍋里的熱氣氤氳在婆婆的周圍,但她顧不得只是高興着,忙活着,把雞血和面分開來兌面,然後把雞血面和白面疊起來擀,一面紅一面白,沒想到婆婆做飯做得挺藝術,婆婆不懂藝術,只是笑,笑得很和善,看着很舒服。那天的面破例多吃了點,婆婆打趣說跟了這家的飯量沒小的,因為要受苦的。

  (二)

  逢年過節又去了幾次老家,因為婆婆的和善,倒也不計較吃窖中的水,不計較睡土炕。

  相處較長的時間是產後,孩子剛半歲,單位催着上班,不得已,電話叫來了婆婆。從車站下來時,婆婆的臉色是青黃的,一輩子在山間,婆婆沒出過遠門,暈車暈得厲害,臉上的紅暈似乎也有些蒼白,只是侍奉了半日,婆婆竟有些感激起來,說她從不曾這樣休息過的,真是攤了媳婦的福,說得我有些臉紅。可是,幾天的功夫,小摩擦就漸漸多了起來。婆婆疼兒子,捨不得讓孩子爸幫我做什麼,對孩子的餵養意見又不同,加上農村土炕的味兒似乎還在婆婆的身上殘留,多少有些不快,臉上就顯現了顏色。

  周末的時候,硬拽了婆婆來到附近的澡堂。在我們是習慣了的,可是當時只是嫌棄了婆婆身上的味兒,明知婆婆不曾在這樣的視野里呈現過自己的軀體,我還是執拗的攙扶了婆婆穿越眾人的視線來到澡堂。地面很滑,小腳的婆婆站不穩,又不敢過分違拗我這個媳婦的意思吧,婆婆為卸下身上所有的衣物花費了好長的時間,難堪局促一定是有的,我卻不曾換位思考。熱熱的水流傾注在身上,擦洗婆婆身體的時候我的心還是觸得很痛,鬆弛的毫無彈性的皮膚,毫不掩飾的宣告着老年的到來,那雙變形的小腳不知走了多少山路老繭層層,稀疏的髮絲順着水流的方向披散下來,熱氣使婆婆的臉頰更紅,或是羞怯導致的吧。澡堂里人雖不是很多,但大齡小腳的婆婆還是引起了好奇,視線應該在我們兩個的身上停留了好久吧……十多年了,談起這次經歷,婆婆卻說這是她這輩子最舒服的澡了,尕媳婦領着去的,說著的時候常會眯着眼,臉上依舊帶着笑意,可是她哪裡知道她偏着心疼着的媳婦當初也是嫌棄了她的……

  半年的磨合,婆媳間很融洽了,因為老早就有喪失親人之痛,對已年邁的婆婆多了幾分依戀,況且她心裡一心的為著兒女好。後來老家的嫂子說山上活忙,孩子會走的時候,送走了婆婆。送別的站口,我想到獨自帶孩子的艱難,眼淚就流了下來,婆婆卻笑了,說不用再拖累着你們了,也是好事。

  就記得走的時候,滿街都是小販賣菠蘿的吆喝聲,婆婆最愛吃的水果。婆婆說,好想多帶幾個給莊裡人嘗嘗,你吃菠蘿的時候別忘了婆婆。我知道婆婆是玩笑的,她是怕我更怕自己難。

  (三)

  此後的三四年間,婆婆也來小住過,相聚很短。

  有一天,忽然來了電話,說眼睛看不見了,起居飲食得人照料,老家活多,缺人手哪顧得上婆婆?婆婆閑不住的人,視力模糊到有一天摸索着燒飯的時候衣袖燒着了,幸而家裡人發現早,火撲滅了,婆婆的心裡也擔心到了到了極點。

  匆匆坐了車,接了婆婆上來,檢查過後很慶幸說是白內障,做個手術就好。年老的人視力渾濁,需要裝晶體,手術費是免了,可一雙晶體要好幾千,婆婆的眼窩有些下陷,符合的只有進口的,約莫四千,那時薪水不多,就有些猶豫。婆婆執意不要裝,說年齡大了不值花這個錢。看着婆婆纏着紗布還想着替我們分憂,就覺得好不忍心,況且她老念着我這個媳婦倒讓淳樸的莊裡人深信不疑我的好,虛名總得兌現一次吧,儘管付錢的時候也曾踟躕。

  婆婆就用這雙又能看世界的眼為家裡操持着一日三餐。

  去歲回家,同行的還有我的哥嫂及親友十多人。說是親戚,因為路遙,哥嫂十多年並未踏上婆家之路,儘管他們多次要求。那天正是正月初四,山上寒氣襲人,開着車在山路上有些顛簸,哥說早點來過就不嫁你了,我知道哥是疼惜,並不曾真心抱怨的。沉默着,前行,家終於在眼前了。

  多年未見,哥嫂熱情的被招呼着進了家門。我放慢了腳,想看看那棵我摘過的花椒樹,此刻就在寒風裡杵着。門前的狗忽地站了起來,又是那條每次要婆婆堵着我才能不怯的走過去的狗,正怕的時候,婆婆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出來了,老邁的步態很令我揪心,似乎每走一步就要摔倒了似的,昔日高大的身軀已拱成了蝦狀,頭髮幾乎全白,嘴窩深陷,看見我,婆婆笑了,還好,這個熟悉的笑容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歸家的途中,靜默了好久的嫂子忽然說,妹,知道你婆多惦你,遲進家門幾步,她就追問尕媳婦沒來嗎?你好好的生活吧,老人真好。一路再無言,腦海中只是翻騰着這樣的畫面:

  風中,家門前的坡坎上,婆婆散亂的髮絲飄着,穿着那身多年洗得發白的藍色的大襟褂子,踮起那雙青口布鞋包着的小腳目送着我,臉頰上依舊是那不因歲月而逝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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