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

　　我曾經想象過煙雨朦朧的江南，但那個文人眼裡完美的意像，我不敢輕易去觸及，只有萬籟寂靜之時，方敢在黃燈下虔誠地描繪，只怕自己凡塵里喧囂的身心玷污了處子般的江南。可就在今晚夜，那江南的煙雨，款款而來，慰藉我漫長的不眠之夜。

　　江南的水，如流動的血脈。滋潤着江南的景物風姿綽約。江南大地，不缺涓涓細流，不乏滔滔大江，正是那流動的血脈，點綴了江南的魄力，韻味無窮。使靜如處子的江南有了勁如脫兔的靈性，盡現剛柔並濟之美。若無水，江南將變得毫無生機，這就是為什麼博物館沒有江南水鄉的靈性的原委吧。江南水鄉是一幅絕美的畫卷，是一篇多姿的詩文。那由一塊塊大青石堆砌的河堤下，就是一江幽幽清水。水中帆影點點，往來在古老的吊腳樓之下。船上的江南布衣，搖櫓輕盪，臉上平靜安寧的神情一如江南的安詳。

　　江南的老屋，整齊地排列，那由青磚素瓦的構成的房屋，經過百年風雨，端莊依舊，意韻猶存。老屋前是縱橫交錯的青石古道。兩者相得益彰，交相輝映，深沉而不拘泥。這些古老的民居，完全保留了明清建築的風格，曲徑同幽，意韻古樸。房屋多依江而立，後面有與水相連的台階。在那個小小的台上，不知有多少古今文人臨江而望，吟詩作賦。似乎也可以看到煙籠寒水月籠紗的美妙意境，還可側耳靜聽隔岸《後庭花》。可惜那繁華的秦淮煙雨，都和六朝粉塵一般，灰飛煙滅。

　　若在夏日的雨後，老屋上排列整齊的青瓦，還冒着縷縷幽微水蒸氣，縈繞不散，若仙境一般迷幻。也正是有了這些在渾濁塵世之間堅強守望的聖地，才使得數代文人有了精神的寄託。徜徉漫步其中，頓有了歷史的凝重感，小樓，春雨，杏花，庭院，水榭樓閣……彷彿回到唐朝宋代，讓人忘卻今夕是何年何月。就算你對文化一無所知道，你也會感覺得那濃濃的歷史文化情懷。

　　江南的春，如夢幻一般，充滿詩情畫意。煙雨朦朧更兼得桃李杏花。鶯鳥那一聲委婉的清唱，便驚醒了懨然春困的群山。那山，遮罩在濃得化不開的煙靄之中，只在低垂的天幕下，勾勒出粗略的輪廓，山頂朦朧的煙霧，消散了峰谷間黛青的顏色。細雨淅淅瀝瀝地下，沾衣無痕，綿綿如天女灑在人間的絲線，無聲無息地滋潤着萬物。河邊那柔美的柳條，剛剛抽出嫩黃的尖芽，在微風裡搖曳多姿，一如江南的女子，迎風而立卻不妖。河岸邊的田野也透露出盎然的綠意，仿若畫家不羈的渲染。交錯的阡陌處處長滿野草閑花。雪白的鴨子在河裡喧鬧地嬉戲，盡享春江水暖。活躍的燕子，或飛舞於和煦的春風，或停在電線上唧喳呢喃。俯仰之間，到處是陽春三月的鶯歌燕舞，呈現一派暖融融的生機

　　江南的夏，如火如荼一般，充滿激情。暮春過去，漫山的野花熱烈地奔放，隨處可見翩躚的蝶影。遠處青山蒼翠，路邊野草瘋長。田野上已經是蔥蔥蘢蘢的一片，微風吹過，鋪開一道道綠油油的波浪。池塘的荷花也大膽地吐露着芬芳，醇酒般濃郁。江南的夏天，有聒噪的蛙鳴，有蟬竭力的嘶喊。有橫江而過的烏蓬船，有炊煙傾斜的小橋流水人家，有蛩音奏響的歌謠，有疏星明滅的夜空，有楊柳堆煙的畫卷。瓢撥淋漓的夏雨，最是讓人毫無防備。那大滴大滴的雨水，摔落到地上濺起一層雨絲，遠遠望去，如煙，似霧。

　　江南的秋，如詩文一般，充滿冷靜成熟。秋風吹來的日子，天空總是覺得特別高爽。落英繽紛，那舞動的落葉，盡情地綻放生命中最後一絲能量，平靜而安逸地化為塵埃。池塘里的荷葉已倒折進水裡，只有飽滿的蓮蓬卻筆挺依舊。河裡也顯得稍微清冷，岸邊的芳草凄迷的枯榮變換。間或幾隻小漁筏輕輕盪過平靜的河面，搖碎楊柳在河中逐漸蕭條的夕陽倒影。或有南歸大雁，掠空而過。雖說江南的秋最有詩意和靈性，卻難於改變其落寞的基調。而這種寧靜平和的落寞，自古是文人墨客所依賴的魂魄和靈感。

　　江南的冬，一樣是冷的。但江南卻少下雪。但江南的酒，卻讓寒冬的人倍感溫暖。那個魯迅筆下的孔乙己，排出的幾個銅板，彷彿變幻成芳香老酒，沁人心脾。文人多與酒有關聯。江南四大才子，詩畫雙絕，個個愛酒。或許就是酒賦予他們無限的詩意吧。雪多生北國，若是江南有雪，那就更加完美無暇了。但江南的冬，更多的人文美，其民間文化也不亞於自然構築的魅力。

　　江南的女子，如秋雨一般纏綿，充滿醉人的芬芳。我最喜歡把秋雨和江南的女子聯繫在一起。秋雨顯得如此詩意，飄飄洒洒，涼而不冷。深閨女子憑窗而望，那雨滴打在荷塘里，生出陣陣漣漪。或許江南的女子也很容易理解殘荷聽雨的境界，所以她們也很容易感傷。於這秋雨纏綿的時刻，也生出千般愁思，結丁香一樣的哀怨。她們再也無法安坐，獨自撐一把油紙傘，漫步在長滿青苔的雨巷。那溫婉的身影，最終消失在那坍圮的籬牆，卻永遠無法消失在文人的心裡。數十載歲月，令人消魂，以致每當看到撐油紙傘的姑娘，便首先想到江南的女子身影，無需胭脂粉飾，猶如獨立清水的芙蓉。我相信那個撐傘的姑娘，擁有江南女子所有的氣質，恬靜而美麗，古樸而典雅，我也相信所有的江南女子也如這個撐傘姑娘一樣美麗和芬芳，溫文而高貴。

　　江南的山，江南的水，江南的人，江南的四季，江南的老屋，江南的一切，都顯得如此恰倒好處，動靜分明，高雅大方，都讓人如此心意神往，讓人難於忘懷。有關江南的一切，絕非幾個形容詞可以講明道清。我更喜歡無聲地體味江南，用心地凝望江南。低頭沉浸在江南如夢如幻的境界中良久，不知東方之既白。關上電腦，困意頓起，慌忙爬上床，在江南的煙雨之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