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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的烏魯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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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淚的烏魯罕

  每次去巴羊德的父母家,巴羊德稚氣美麗活潑可愛的妹妹烏魯罕就會給我們唱歌跳舞,倒茶做飯。

  記得第一次我們兄弟幾人去他們家,是秋天的一個黃昏。夕陽悠閑地佇留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燦爛的晚霞映射在雪峰群巔之上,次第盡染着縹緲的暮雲,飄浮成一幅幅色彩斑斕的紗綢。碧綠的牧草從天山雪線下披着金色的餘暉慢悠悠地鋪展過來,又款款地延伸向天際的盡頭。無數白色的蒙古包如珍珠般散落在天山腳下、草原深處、木扎河畔,裊裊升起的炊煙洋溢着牧歸的溫馨。彩蝶在次第開放、蕩漾清馨的菜麗、牡丹、薔薇、野菊叢中翩躚起舞,招搖着生活的快樂與甜蜜。白楊林間鳥的啁啾、蟲的鳴歌與歸來的牛哞羊咩、狗吠、牧笛聲匯成了黃昏的草原樂曲,婉轉而又恬美,溫馨而又寧靜。我們兄弟與巴羊德一家圍成一圈盤坐於草地,中間潔白的桌布上擺滿了烤饢、羊肉、酥油、奶酪、蜂蜜和點心等各種食品,大家興緻勃勃舉起清香的馬奶酒為巴羊德又添一小弟弟祝福乾杯。

  遠處,一陣歌聲或隱或現款款而來,歌聲童稚而又歡愉,清純而又恬美。這是我們兄弟第一次見到烏魯罕。十三、四歲的她,頭戴帽頂繡花綴滿珠子的圓頂帽,身着袖口繡花、下擺多褶的黑色連衣裙,外面穿着前襟綴滿五光十色的金、銀、珠、玉等飾物的紫紅色坎肩,騎着棗紅馬,手裡揚着五彩的長鞭,趕着羊群回來了。

  農場人常說,咱農場最漂亮的的女孩就是烏魯罕,如雪峰山巔上盛開的雪蓮般的清純,如山坡上怒放的紫紅牡丹般的美麗,如草原深處盛開的野菊花般的熱烈。高挑、白晳,略帶微黃的長發,高高的額頭,深邃而淺藍色的大眼睛始終飄逸着純真的笑意。她用不太流利的漢語朗朗地喊着我們“大哥”,跑前跑后熱情地給我們斟酒倒茶。

  這是一個充滿着詩情畫意般的黃昏,一頓令人心醉的充滿溫馨的晚餐。巴羊德彈奏起冬不拉唱起了哈薩克民歌,美麗的烏魯罕大方地給我們跳起了舞蹈。她扭動着肩腰,表現着日常生活中騎馬、放牧、擠奶、做飯的動作,節奏明快,表情逼真,造型優美,風格粗獷,舞姿里洋溢着濃濃的草原氣息,讓人有一種激情勃發的愜意。

  以後,我們常來她家喝奶茶,更想多看一眼美麗天使般的烏魯罕。時間久了,烏魯罕和我們越來越熟。在我們心目中,她就象我們的親妹妹,而她見了我們總是親熱地左一聲“哥哥”右一聲“哥哥”的喊着,纏着我們天南海北地給她侃大山。我們便總是先逗着她跳舞唱歌,於是她便迫不及待地跳完舞,然後給我們斟上奶茶,便靜靜地坐我們身邊,雙手托腮,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注視着我們每一個人,聽我們講故事講歷史講各民族風情逸事。上過小學的烏魯罕聽得着了迷。

  兄弟們常私下為之惋惜,烏魯罕真該去上學的。

  那時,我們兄弟幾人常去深山裡打野味。美麗的烏魯罕便會在黃昏沿着木札河岸走到山囗,長久地站在那裡晀望遠山深處,累了便坐在石頭上,揀着石子扔進河裡,望着濺起的稍縱即逝的水花緩緩地唱着歌兒。一聽到我們的說笑聲在山谷回蕩,她便會驚喜地喊着“大哥” 歡快地向我們跑來,幫我們拎着野味,笑着看大哥們在她面前顯擺各自的戰利品。一頓美麗的野味晚餐、一次美麗的歌舞,便會讓這一夜充滿歡快與溫馨。

  後來,烏魯罕和她哥常去我們連隊玩,不時地給我們帶些奶酪酥油品嘗,我們也常給烏魯罕送些小禮物。

  第二年深秋的一個陰沉的下午,我們剛下班在宿舍洗把臉準備去食堂吃飯,忽然看見窗外遠遠的那棵光禿禿的老榆樹下站着烏魯罕。一個兄弟出去喊她進來,她低着頭不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兄弟們全跑了出去。經再三追問,烏魯罕才緩緩抬起了頭,清澈的雙眸眩然含淚,美麗稚氣的臉龐掛着深深的哀傷和恐懼。

  “我被嫁人了,嫁給了一個愛喝酒男人。我好害怕呀!”

  兄弟們幾個沉默了,不知該怎樣勸解她。一種難以傾訴的失落在我們心中漫延,一縷難以稀釋的情愫在我們心中揮之不去。她才十五歲呀!哈薩克姑娘一旦嫁了人,一輩子就只能蹲在火爐旁伺候男人,任其打罵了。那時的哈薩克女人是命苦的。

  傷感、茫然、稚氣的烏魯罕哭着走了。

  那一夜,兄弟們躺在床上失眠了。兄弟們都在說,要是撿到一個女嬰該多好!我們六個就是她的父親。我們要好好培養她,讓她依偎在我們的懷裡,聽着她喊我們爸爸,那該有多幸福啊!真有那一天,我們寧願不結婚陪着她!

  烏魯罕出嫁那天,我們都沒去。聽說美麗哀傷的烏魯依罕被男方用馬馱走了,載着醉酒新郎滿足的微笑和烏魯罕撕心裂肺的哭聲。烏魯罕走了,走向了遠方,走向了大山那邊,我們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一朵紫色的牡丹在深秋的季節黯淡了,一朵潔白的雪蓮花在風雪的肆虐中墜落。美麗稚氣的烏魯罕、哀傷哭泣的烏魯依罕,我們只能在心田裡辟一座花園,留給你盡情自由快樂地如彩蝶般地翩躚起舞,如輕快的鳥兒啘轉歌唱。

  出嫁的第二天,烏魯罕託人帶來一句話:“我好想永遠和大哥們在一起,可以懂得好多好多東西。”

  後來我們這幫兄弟離開了農場,沿着各自的人生軌跡去了遙遠的地方。三十多年了,我們沒有了她們一家的消息。

  去年,幾個哥們兄弟相約去了新疆去了農場去了巴羊德家。老阿媽一眼認出了我們,顛顛地擁抱着我們潸然淚下。“阿媽知道你們想看望我的女兒,可她結婚兩年就死了。”

  巴羊德淡淡地彈着冬不拉,憂傷的琴聲攜着我們內心的痛楚在靜靜的夜裡,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烏魯罕,你聽到了嗎?大哥們來約你唱歌跳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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