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感覺

　　秋夜，清涼而愜意，我坐在窗前，用指尖敲打下一行行凄美悱惻的文字，這是一封永遠無法寄往的信，可是我還是得寫，寫下這些文字的，心裡沉澱千年、濃縮已久的憂傷，正慢慢的從心靈最深處慢慢渲染開來，淡淡的，緩緩的，一點一點的從我的心頭流淌到我的全身每一根血管，每一個毛孔，然後凝集在我的指頭，浸潤在我筆下的這些文字里，隨着一起流淌的還有我的淚，多少年沒有流過的淚，正如湧泉一般從我的雙眼淚腺洶湧而下，我不想去擦，就讓它一直流過我的臉腮，掛在我的下巴上，讓我感覺到有輕輕的柔柔的痒痒的感覺，這竟然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我知道今夜沒有人來打擾我的悲傷，也沒有人來探望我的委屈，所以就讓它盡情的傾泄奔騰。

　　我以為我飽蘸着血淚與深情的文字一定是凄艷絕倫，可是我卻悲哀的發現它們竟然是如此蒼白與慘淡，完全不能表達我心中要表達的情愫，我像一個拙劣的瓦工，本想把一塊塊沒有規則的磚塊碼成了一座精美無比的閣樓，可是努力的搭成功了，卻成了自己都不認識的東西——或許是像一個垃圾房，或許是像一個狗窩？可是我卻對這一切束手無策。

　　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流過淚了。

　　小的時候，我是著名的愛哭包，小學的時，每次老師的評語上少了了“嬌氣”這一條。這種情況一直到十七歲的那一年。父親生病去世期間，我已經流過了太多太多的淚水，可是流得最多的還是父親去世之後，整理父親的遺物的時候，發現父親早就寫好的遺囑，那是一份多麼無奈多麼不舍多麼飽含着深沉的父愛的遺囑啊！一直以來，在我心目中，父親是偉岸的，父親是剛強的，父親是健壯的，我從來不相信父親會老去，更不會相信父親會死去。父親是家裡的主心骨，都以為他能一定能好，他自己也總說他沒有大事，一定會起來的。可沒有想到他的內心比誰都更清楚他的病，他偷偷的寫下遺囑，冷靜的安排後事，而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最小未成年的我，他把他一直居住的那間獨立的房子，一點存款都留給我。讀到這封遺囑的時候，我的淚腺像是被擰壞了的水龍頭，眼淚只是嘩嘩嘩嘩的往下放。以後的很多時候，我都靜靜的坐在父親坐過的沙發上，靜靜的坐着，獃獃的坐着，任憑淚水自己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在斑駁的水泥地上畫出一個個不規則的圖型。

　　後來聽到母親說，我十六歲那年不在家裡的時候，父親每天把我的照片揣在貼身的口袋裡，沒事就拿出來看，有一次，有人告訴母親，父親竟然一個人偷偷抱着我的照片掉眼淚。

　　哭過之後，我突然意識到我不應該再躲在家裡哭，我要站起來走出去，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十七歲之後的十年裡，我一直在努力，幾乎不哭，因為我沒有時間哭，何況我的淚腺累了，它在1995年的夏天流了太多太多的淚水，它太疲倦了，它需要好好的休息。

　　2005年的春天，經歷千難萬險，我的女兒來到了人間，我聽到她那聲清脆的啼哭，塵封已久的淚又一次奔流而下，而這一次卻是多麼歡欣與滿足的淚。曾一度，我以為或許今生只有女兒才能讓我流淚。

　　可是今夜，我打開記憶的閘門，往事一幕一幕的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盤旋綻放，我慢慢感覺：也許，也許你是我心臟里的那塊肉，我時時刻刻小心翼翼的把你揣在懷裡，而我卻只是你腋窩裡的一顆痣，很多時候你並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淚水一滴一滴的流過臉頰，慢慢洗滌去心底的塵埃，我的心境漸漸趨於平靜而詳和，這麼多年過去，我已不再有啕號大哭的能力，但卻讓我感覺是那麼的欣慰：原來我還能流淚，原來我的淚並非只能為我的女兒而流，也能為你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