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鬼和王桶大的蛇

　　水精鬼

　　一頭漆黑的頭髮從頭頂披下來掩蓋住了後背和屁股，當聽到人聲時，樹下坐着的這團黑影倏然蹦進了面前寬闊平靜的河水裡不見了，只在樹下的干泥土上留下一塊濕漉漉的水印子。這就是母親多次說給我聽的水精鬼，據說是水裡淹死的人變成的，然後它又躲在水中專門尋找在水邊割草或水中游泳的大人和孩子，冷不防把人拖入水裡淹死。

　　我的父親也向我講過他的一回親歷：那天他在一個水庫邊殺魚草，水庫里清水淼淼，突然他看到岸邊不遠處漂浮一條大草魚，隨波一盪一盪朝岸邊靠過來。他一高興，就下水了，拿着竹扁擔探着身子去扒那草魚，可草魚卻朝水深處盪回去。待他停下，那草魚又朝他盪過來了。如此幾番，那草魚總距離扁擔一點點遠。這時，我父親向水庫四周一望，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裡，不由打了個寒戰，迅速爬到了岸上。再回頭看時，那大草魚已無蹤影了。父親肯定地說，這大草魚就是水精鬼變化的，想把他引到深水裡去下手。父親因此也告誡我，凡是一個人在水邊看到有死了的大魚，千萬別冒然去撿，說不定就是水精鬼變的。

　　每年端午節吃了用梧桐葉蒸的麥子黑饅頭后，我們就可以到村前的河裡洗澡了。河水清澈而平緩，在經過岸邊的老水井后，突然向內一個大拐彎，沉沉地向著下游一處叫“水精鬼巷”的河谷流去了。拐彎區突兀一面石壁，我們叫這個地方為“大彎里”，水深而寬，下河洗澡的人氣最旺。我們常赤條條一個箭步從石壁上跳入河裡，憋着氣在水中下沉一陣后再拼力蹬腿浮出水面。有時，我要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才能用手指觸到光滑而結實的河泥。

　　有一天晚上，夜色已黑，我們從大彎里洗澡后，趕到下游的朽木下村看露天電影。正看得打敵人高興時，同學賤華的父親在人群中來回找他，很着急的樣子。第二天，聽說賤華找到了，他的衣服在大彎里的岸邊，他的人在靠近水精鬼巷的河面浮着。聽大人們說，賤華是在大彎里洗澡時被水精鬼拖着了腿。

　　從此我們不敢去大彎里洗澡了，大彎里漸漸沒有了人氣。

　　王桶大的蛇

　　那時家家戶戶都還是用杉木板做的各式木桶：小的如水桶、潲桶、洗澡桶，桶身也就一個少年環抱的樣子；中的就是牆角里解小手挑大淤的淤桶，成人也難以雙手合圍；而用來囤積穀物，足以容下幾個孩子在裡面伸胳膊踢腿打架的大木桶，估計算是桶中之王，要不然大人們怎麼稱之為王桶呢？

　　當山上的映山紅盛開，小竹筍日益多起來，而且地石榴也結出了花生粒大的紅果時，叢林里也會不時傳來“嗯——嗯——”的叫聲。父親告訴我，那是一種大蛇在叫，千萬不能學它的叫聲，否則，它就會循聲而來，若咬了人，幾步之內就會死的。

　　關於這種大蛇，父親曾反覆跟我講過一個故事：從前，一個男子從山中過，聽到“嗯——嗯——”的叫聲，他也學着叫喚了幾聲。當天晚上他投宿在一間鋪子的樓上，半夜裡，他被窗外的亮光刺開了眼，探頭一看，一條水桶大的蛇在鋪子門外搖晃着腦袋，那亮光就是蛇的眼睛發出的，而蛇的身子沿着石板路還望不到尾。

　　我不知道故事裡的這個男子是否被咬死了，這麼大的蛇真是怪嚇人的，因此我時常擔心村裡也會突然冒出水桶大的蛇來。但這種擔心還果真應驗了，我的夥伴雲華有一回告訴我，他爹爹四升就看見過一條大蛇，比水桶還大，是王桶大的蛇，而且這條蛇就在村后的山上。一天早上，他爹爹在山塘邊餵魚草，突然聽見“嘩嘩”的聲音，山上的樹木在往兩邊倒，一條王桶大的蛇從山上遊了下來，把頭探到山塘里喝水，蛇的尾巴還在山頂那邊沒有過來，大蛇一吸，半池塘水都沒了。“我爹講，那蛇就住在山那邊的石洞里。”雲華滿臉驚恐地說。

　　以後好多年，我一直不敢去村後山塘那黑森森的叢林邊玩耍，更不敢去山那邊看看那石洞的模樣，因為我怕突然冒出那條王桶大的蛇。

　　2012。9。15。浙江餘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