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隻在《邊城》歌唱的竹雀

　　讀完《邊城》，心中有些困惑：一座邊遠小城緣何能自絕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中國紛雜，以一種安之若素、單純寂寞的獨特姿態，在一位年輕人純凈的筆下娓娓道來呢？

　　在一睹了沈從文先生年輕時的風采后，一切似乎有了着落，心中也暗自竊喜了起來。照片中，他那雋秀儒雅的臉龐、明亮清澈的眼神，讓人自然地親近一種俊逸清雅的氣韻，這似乎也佐證了古來“相由心生、文如其人”的說辭。

　　小說沒有中國革命理想信仰的所謂高度，沒有歷史滄桑與沉重的描繪，沒有人情世事紛繁與灰暗的勾勒。僅囿於一方邊遠小城，描述出尋常人家的悲歡與真切的追求。

　　這些平凡也在愛情的溫柔與糾結中聚焦。

　　翠翠的雙親因纏綿歌唱而秘密曖昧，最終都無法面對各自所謂的責任而求全殉情；即使死亡來宣告，都無法否定他們愛戀彼此的執着和忠貞；那死的結束，也是一個將對愛情純真嚮往的生命的新生。

　　而正是這個生命，在爭做渡夫船靠岸的時刻，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獨自裝扮着新娘子的美夢；在令她心神驛動的美妙歌聲里，浮了起來，從懸崖半腰採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卻始終不知該將它交予何人。這種直白的陳述似乎也預示着這顆柔軟純凈的心，最終會在一個死去的人挾帶而來的凄涼印象中，繼續漂浮。

　　《邊城》的結尾儺送還沒有歸來，她還繼續做着關於新娘子的夢；而我總相信，在那民風淳樸、至情至性的邊城，會有一個人在某個時空幫她達成夢想。

　　泰戈爾曾寫道：“我迷路了，我尋求得不到的東西，我得到沒有尋求的東西。”其實，人生的路，有從心而為的收穫，也定有那些不期而遇的美好。我們往往因尋而未得而躁動不已，卻忽略了已來到身邊的珍貴。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就是一份安靜明亮的心境，一份重新出發的勇氣。

　　生活慣用慾望做腳本，所有的演員最終都必須公平地扮演死亡的角色，而這永恆的沉默基本上是屬於死者的義務，生者則履行了新生活的權利。

　　小說中，天保在茨儺的旋水裡遇難了，船總順順父子的心裡烙下了遷怒老船夫的悲戚的印，也讓中寨人在渡河中分寸十足地戳破了老船夫的念想。老船夫痛苦地守着秘密，在多次努力為翠翠這“雀兒”尋個窩未果后，於暴雨夜襲的雷聲中悄然逝去。而老馬兵成了翠翠唯一的信託人，他年輕時牽馬到碧溪岨對一個人女子深情歌唱的記憶再次被喚醒，一份升華的愛在翠翠的身上延續着。

　　之後，老馬兵像是個講故事的高手，解密般地述說著關於這一家，關於老船夫的事情。這些談論讓翠翠逐漸地長大了起來，在老馬兵的主張下，他們婉拒了順順派人接她過河入門的商量。而老馬兵守着儺送不日歸來的期望，接替了老船夫的工作，把日子踏實地過了下去。

　　坍塌的白塔在人們分享的積德造福中，於冬天重修完工，那樣確切實在地立着；而生活仍像送儺送下行的河水，流向未知的遠方，小說的結局也定格在結尾的“也許”之中。

　　也許之為也許，是因為即使面對不可逆的人生，仍有諸多的詮釋，寄意於夢境與現實之際，悲觀與樂觀之時，光明與黑暗之中，美善與醜惡之間。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思維仍擁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渺小的自我選擇什麼，求取多少，真正的歸宿或許都難跳出心靈安逸的結界。當我們漠視道德和真我情懷，熱衷於爭名逐利，殫於勾心鬥角，以道貌岸然的粉飾之態站立時，陽光之下，縱然偉岸的皮囊，也總有低矮陰暗可憐可悲的影子。而當我們依然惦記着那個美好的希冀時，快活的空氣便會凝聚而來，伴我們歌唱明天，面對未來。

　　我想這些都在鮮明地展示着一個關於作者，關於生活的事實：融入邊城，活在真誠。以至於他不由自主地生髮出對農人和兵士的溫愛，對這一方土地的優美讚歎。小說以幾盡一塵不染的純粹，毫不避諱地將人物置於事件中展現人性之美，將茶峒邊城景色之靜美注入平凡的生活之中，也展露出他對邊城的拳拳之心。

　　我想，他的心不會是激揚的海潮，躍出壯闊的海面，頂着太陽，激烈地演繹着大風起伏的狂野與雄壯。他的心更像碧溪岨月夜裡的竹雀，有着一顆純凈、優美、安靜的靈魂，願意誠實與坦白地向心儀的姑娘歌唱，不攀比，不羨慕，不嫉妒，極其自然地等待結果。

　　正因如此，作品便更貼切了起來，也叩響了讀者傾聽自我內心之門。然而此刻，我的腦中卻徒增了一份迷茫：邊城人單純的生活里，“不用什麼心事”，而時下的你我是否也該如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