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每年初春時節，空氣中還散發著冰雪的味道。忽如其來的一場春雨，淅淅瀝瀝地飄着清涼的渴望，滋潤着塵封整整一個冬季的心思。遠行的人，雖然脫掉了嚴寒的羈絆，但依然穿着比較厚重的衣服。行走在鄉間小路上，不時地裹一裹衣角，以便遮擋些仍然觸痛臉龐的山風和發自於地表之下的冷氣。乍暖還寒的日子，既感受到了越來越近的溫暖，也同樣體味着微微的涼意。

　　略顯寂寥的田野中，三三兩兩的身影，正佇立於希望的邊緣，盤算着即將開始的旅程和希望的前景。偶爾發現泥土中怯生生冒出的一枚新芽兒，就會有無限的驚喜流溢於眉間。好雨知時節，隨着鄉村純樸的熱情，說來就來了。而萌動於默默無聲的春韻，也因為多情的雨絲，滲透了悠遠的禪意和靈性。

　　在這萬物復蘇的場景中，去年居住在我家屋檐下的那雙甜蜜恩愛的燕子，已經告別遙遠的南國，經過漫漫旅途的跋涉，重又回歸到四季分明的北方，婉轉着停留在柔柔的春風裡，給溫情若暖的庭院，增添了很多靈動的生機與遐思。

　　春日的陽光，舞動着泥土的芳香，以暖入心底的愜意，給純樸的鄉村，帶來融融的溫暖。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季節，遍布四野的萬物生靈，都盡情地舒展着休整一個冬季的筋骨，吮吸着帶着小草嫩綠顏色的空氣，於冰封漸漸消融的大地之上，睜着懵懂的眼睛，觀察着世界一絲一縷的變化。

　　而靈巧的燕子，穿上一件黑亮兒的新衣，在衣角恰當的邊緣位置和翅膀的下面，縫綴一點點白色的裝飾，輕輕舒展開來的軀體，美麗若仙的模樣，如活潑可愛的孩兒童，透着一種清新和俊秀。閃爍着圓圓的透着機敏和愛意的眼睛，揮舞着一把小小的剪刀，在芳菲肆意的山間和田野，裁剪着如詩如畫的春色。

　　嬌羞嫵媚的春陽，伴着漸次成長的嫩綠，以潑灑的姿勢和韻律，擴大和豐富着山村的意象。小草伸出了嬌嬌的小手，小河唱響了歡快的歌謠，小樹垂下了柔柔的手臂。一切都是那樣令人着迷，那樣令人陶醉，那樣令人暢想。

　　土地變得軟軟的了，小河旁也積蓄了讓燕子們興奮不已的新泥。煽動着如風的翅膀，輕輕地落到河邊，用尖尖的小嘴，啄一抹最細膩的泥巴，然後滿懷希望地飛回到曾經的老家，在暖巢上塗上新鮮的味道。經歷了風風雨雨，以前恩恩愛愛的小屋，有些地方已經破損了，不得不用辛勤的勞動，重新打磨一個不是很舊的新家。

　　燕子選擇築巢的地方，是選了又選，挑了又挑，直到覓到最合適最安全的位置。住在我家的那一對情侶加夫妻的燕子，就把暖巢安在了屋檐前伸、而且緊靠房梁的角落。這裡，既遮風，又擋雨，還能領略到斜射過來的暖暖的陽光，真是絕佳的居處！

　　我想，對於家，燕子可能有獨到的體悟和理解。它們知道，家是孕育愛情的地方，但日子過得久了，就會或多或少地失去一些甜蜜的感覺。這時候，就需要相知相愛的雙方，適時地給家裡增添一些新鮮的內容，抑或帶來意外的驚喜和感動。唯有這樣，才能保持家的味道永久地彌香，維繫千古愛情永恆的溫馨。

　　燕子在構築家庭暖巢的時候，特別地精心，特別地投入，那份專註的神情，彷彿一位微雕家，既用手感知，用心描繪，用神勾勒，更用深情愛意雕刻。建一所以後能夠孕育愛的結晶，並與乳燕們在一起生活的空間，大概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期間，一雙燕子要往返河邊數千次、數萬次。有時，好不容易啄來的一點兒新泥，因為或風或雨或人或其它外在因素的影響，會不小心掉落到地上，讓燕子勤勞不倦的付出，增添了些許艱苦的味道。

　　但燕子依舊執着，依舊鍥而不捨，出雙入對地飛過來飛過去。直到把巴掌大的暖巢，構築得既美觀大方，又非常牢固。那鼓鼓的巴掌大的小窩兒，有一個很小的口，只能容得下燕子嬌小的身軀自由進出。這大自然的生靈，就如一位能工巧匠，把自己的小家，建得無與倫比。這等造化，怕是我們人類也望塵莫及。

　　等到把小房子造好后，燕子便會飛到山野里，銜來一些柔軟的乾草葉和動物的細絨毛。先把草葉整整齊齊地鋪在下面，然後再用絨毛鋪一層暖暖的褥子。有時，我們為了探究燕窩兒的秘密，待燕子不在家的時候，就偷偷地搬來一把木梯，支在房樑上，順着爬上去，把兩根手指伸進去摸一摸，那柔軟的感覺很是舒服。

　　等一切就緒之後，這對恩愛的燕子，除了飛到外面去覓食，遊覽芳菲遍地的山川，就是脈脈地停佇在屋檐上，或者鑽進自己的小窩兒，以初戀時的熱情，做着親呢的動作。那份經久的愛意和不離不棄的堅守，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在不知道如何愛與被的抉擇中，深深地感到汗顏。

　　隨着季節的不斷延伸，門前的柳樹，已經吐出了鵝黃的毛毛狗兒，條形的葉子也有了些許雛形。枝頭上，幾隻雀躍的小鳥兒，鳴叫着初生的快慰和新鮮。而追逐花香的蜜蜂，也是期間飛舞着流連，尋找着可以採到香甜的花蕊。在這楊柳含煙的氛圍里，可愛的燕子，如穿透烏雲的一架小小的飛機，在柳條的縫隙間快速地穿梭着，那鋒利的剪刀，偶爾也會剪落一羽嫩嫩的小葉，隨着風在空中打個旋兒，散落到門前的小河裡，順着清涼的河水，把鄉村美麗的約定，送到遙遠的地方。

　　而貓了一個冬天的鄉親們，在燕子恩恩愛愛的纏綿中，又一次進入忙碌的季節，宛若要給這對飽含韻喻的精靈，創造一個更加寧靜的環境，好讓它們在自己的私密空間里，淋漓盡致地享受偉大的愛情。也許這對情侶加夫妻的燕子，理解人類善良的心意和美好的祝願，在唧唧我我的過程中，竟真的孕育出了幾枚圓圓的果實。到了這個關鍵時期，那隻雌燕每天大都靜靜地卧在窩裡，孵化着自己心愛的寶貝。而那隻雄燕，則任勞任怨地到田野里尋找肥肥的蟲子，啄回來，嘴對着嘴，喂到雌燕的嘴裡。那情形，如一曲經典的情歌，在溫暖的日子裡悠悠地傳唱。

　　有時候，雌燕可能擔心雄燕因為日日操勞，會累壞了身子，便在雄燕沒在家的當口，偷偷地飛出去，也啄一些蟲子回來，然後靜靜地卧在窩口，等待雄燕的歸來。一次，我就發現，雄燕回來后，想把自己弄來的食物給妻子吃，但雌燕的嘴裡卻始終啄住一隻蟲子不鬆口。直到雄燕把自己的蟲子丟到窩裡，雌燕才欣喜地把自己嘴裡的蟲子，喂到雄燕的嘴裡。這愛之深，情之切，境之美，讓人不禁自嘆弗如呀！

　　日子就這樣在濃情暖意中舒心地過着，幾隻抹着黃黃顏色小嘴的小燕子，在藍天白雲之下，以稚嫩的鳴叫聲，呼喚着父母歸來的喜悅。毛毛絨絨的小模樣，煞是可愛。每天，它們都把小腦袋探出窩口，擁擁擠擠地等待爸爸媽媽銜回來的愛意。一張張小嘴張得老大，彷彿要把父母一天的辛勞一口吞下去。每次，那雙夫妻燕子把食物帶回來，在投送到乳燕口中之後，都會佇立在房梁之上，以慈愛的眼神，欣賞着自己用愛精心創造出的精靈。

　　等乳燕們逐漸長大，能夠自己飛出去覓食的時候，季節也隨着時光的流逝，慢慢地走近了秋天。我知道，今年的燕子，又快飛走了，去另一個遙遠的地方，那裡也有一個同樣充滿柔情愛意的家，同樣演繹經世傳誦的情話。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見鄰居家的姐姐，正默默地站在我家院子里發獃。她仰望着棲息在檐頭的燕子，喃喃自語：這對燕子真好，好恩愛哦！我知道，她正和遠方的他，紡織着和燕子同樣纏綿的故事。只是，不知道最終的結局，能否像這對燕子，那樣持久，那樣經歷風雨後，依然如初。

　　前段時間，曾寫給燕子一首詩：去年的情侶，回歸最初的暖巢/一抹新泥，鑄造，愛的密鑰/乳黃的張張小嘴，啄食着小蟲/咀嚼，生活，五彩繽紛的味道/情竇初開的少女，仰望呢喃/陽光下，春心，肆意環繞。

　　我知道，這是一種意境，一種心懷，一種憧憬。只是，不知道，人類曾經自詡為偉大的愛情，有多少能夠像燕子，讓我這樣痴迷而且嚮往？

　　愛，飛來飛去。有時候竟找不到影子，有時候竟喪失了本真，有時候竟迷惘了自我。物慾橫流的年代，還有多少真愛停佇人間？也許，大多數人，都覓不到理想的答案。

　　我愛燕子！更愛那，堅貞、持久、溫暖、餵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