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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是一朵幽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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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洛杉磯的加州大學附近的羅徹斯特街,有一棟非常時髦的小型公寓。在公寓的三樓住着一位蒼老而又瘦弱的華裔老太太,公寓的經理是一個有着中東腔的女孩,名叫阿妮塔。她已經好久沒見這位老人出門了,敲門沒有人應,打電話也沒有人接,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於是她便用自備的鑰匙打開了房門。儘管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眼前的一幕還是令她驚呆了!只見老太太安靜地躺在地毯上,蓋着精緻的毛毯,像是睡著了,然而再仔細確認,老人早已仙逝。

  法醫在科學地驗屍后得出結論:自然死亡,死亡日期可能在六七天前,也就是一九九五年的九月一、二日。這位孤寂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譽為“天才奇女”的作家張愛玲。

  這位前清重臣李鴻章的重外孫女,清朝名臣張佩綸的孫女,四十年代橫空出世、紅遍上海灘的一代才女張愛玲,孤寂一人死在他鄉,死後多日才被發現。這個冰冷的事實一下子便刺痛了熱愛着她的讀者,在洛杉磯,張愛玲去世的地方,一百多位中國現代詩的愛好者,為悼念她一起低頭默哀,表達着他們最真最深的懷念。

  如果說海子的卧軌、三毛的自縊,留給人們的是沉痛是惋惜的話,那麼張愛玲的孤寂而逝給予人們的則是無以言說的蒼涼,激起了人們對她一生的追問與探尋。

  一九二零年九月三十日,張愛玲出生在上海一個顯赫的官宦之家,父親張廷重為清朝名臣張佩綸與李鴻章的女兒張菊耦所生,母親黃素瓊(后改為逸梵)也出身於豪門深閨,是清末南京長江水師提督黃軍門的女兒。雖然張愛玲是官宦世家的後裔,但顯赫的家庭帶給她的除了物質上的錦衣玉食以外,在精神層面上幾乎全是冰冷的記憶。由於文化背景、性情等方面的差異,張愛玲很小的時候父母便經常吵嘴、打架,在她四歲那一年,母親黃逸梵便半是賭氣半是夙願地離開那個深宅大院到英國留學,而她的父親則更加不堪,抽鴉片、逛妓院、娶姨太太等,因而在張愛玲童年的記憶中不僅母愛缺失,父愛也幾乎是一片空白。對一個孩子來說,父母之愛決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它對孩子性格的形成、成人以後的處世觀、人生觀等都有很深的影響。可以說張愛玲孤僻的性格與其父母不幸的婚姻是有很大關聯的,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從父母不幸的婚姻中得出一句話:“人間無愛。”張愛玲心底的那份蒼涼最後都幻化成小說的悲涼底色,看了張愛玲的小說便能嗅出她的絲絲氣息。

  儘管父母不幸的婚姻給年幼的張愛玲的心靈投下了片片陰影,但當愛情真的來臨的時候,她還是毫不設防地投身其中,也許正是因為家裡過於寒冷,她才更渴望愛情來取暖。當成熟、儒雅、巧言善辯的胡蘭成走進張愛玲生活的時候,她一下子便被融化掉了。她在給他的照片的背面寫道:“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這個時候的張愛玲,胡蘭成還是她的唯一;而此時的胡蘭成則早已是閱女色無數了。

  雖然純情的張愛玲與老道的胡蘭成短暫的婚戀命定是一個悲劇,但我們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從而否認胡蘭成對張愛玲曾經的愛情,只不過胡過於濫情,是一個浮花浪蕊般的人物,別人是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他是到什麼地方愛什麼人,能耐着呢!他在上海愛張愛玲,到武漢便愛周訓德,即便成了過街的老鼠在倉皇逃亡的路上也沒閑着,又愛上了范秀美。而張愛玲愛胡蘭成不僅不在乎他是個有婦之夫,居然還忽略了他漢奸的身份,其實她看重的只是胡蘭成政治以外的人性以及文心的聰明與天分。然而愛情畢竟是自私的,當胡蘭成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於她時,張愛玲還是顯示出其決絕的一面,她在給胡蘭成的回信中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惟彼時以小吉(劫)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然而決絕歸決絕,胡蘭成畢竟是她深愛過的男人,這樣的結局留在她心頭的只能是無盡的傷痛。她曾經對胡蘭成說:“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了,我將只是萎謝了。”雖然其後因涉足電影的成功,張愛玲一度也是一副穿雲破霧走出迷茫的樣子,但與胡蘭成婚戀的挫折留在心底的那份蒼涼卻早已溶進了她的血液,成為她性格的一部分了。

  當張愛玲離開大陸來到香港又輾轉到達美國的時候,由於沒有穩定的生活來源,又居無定所,她始終有一種飄零感。當她在麥克道威爾文藝營遇到美國劇作家賴雅的時候,她試圖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儘管賴雅是一個大她三十多歲的男人,是一個可以做她父親的人,然而她還是義無反顧地投入到了賴雅並不強大但還溫暖的懷抱。與賴雅結婚以後,賴雅身體的糟糕是她所始料未及的,給張愛玲的打擊也是巨大的,因為到了美國后,她始終處於一種為謀生而寫作的困境,賴雅不僅不能給予張愛玲多少幫助,相反卻成了張愛玲的拖累。但作為一個東方女性,張愛玲骨子裡還是有一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宿命感的,更何況賴雅畢竟給予過茫然中的張愛玲以溫情,這不知要比沒有責任感花花公子似的胡蘭成好上多少倍,因此雖然艱難張愛玲還是默默地承擔起了家庭的責任和義務,精心地照顧着病中的賴雅,並一度放棄了自己曾視為生命的寫作。然而愛玲的精心照顧最終也沒有留住賴雅的生命,一九六七年十月八日,賴雅終於走完了自己雖沒有大的成就但還算愜意的、自由自在的一生。

  賴雅的去世對張愛玲來說是一種解脫,但也帶走了他們曾有的溫馨,望着空空蕩蕩的屋子,張愛玲的內心充滿了辛酸。早在多年以前,她便從母親悲劇性的命運中預感到了自己的未來,只是現在得到了進一步的確認,再怎麼說母親還有一兒一女,而自己到頭來卻落得孤家寡人一個!雖然隔着遙遠的時空,我仍能觸摸得到張愛玲此時心底的那份蒼涼。從幼年開始那種蒼涼感便層層累積,到此時已令她心如死灰。命運,誰又能與之抗衡呢?我們雖然能改善命運卻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命運!也許是對上蒼安排的這種命運的認同吧,還不算老的張愛玲從此便徹底關閉了自己情感的大門,一心一意地沉浸在所鍾愛的文學創作當中。

  從此,寂寞便像一朵幽深的花默默地開放在張愛玲的後半生。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外面世界的熱鬧與紛擾便紛紛退潮。她則像一隻春蠶只是一味地吐絲,至於這絲做何用、在外面是否風光好像都與她無關。她選擇了寂寞,選擇了一種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這與她剛出道時的急於成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此時的張愛玲經過了生活和歲月的洗禮,多了一份從容與淡定,少了一些浮躁與虛榮。

  一九七八年《皇冠》雜誌發表了她來美以後的三部新小說:《相見歡》、《色 戒》和《浮花浪蕊》。從小說的內容和寫作技巧上來看,這三部小說都沒有超過她四十年代的作品,但卻充分顯示了其旺盛的創作活力。隨着她的小說《傾城之戀》、《怨女》、《紅玫瑰與白玫瑰》被拍成電影,她在台灣的聲望也日漸提高,在華人世界里引發了一圈一圈的浪潮,但這又與她何干呢?她依然我行我素地生活着,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着。她像一個大隱於世的獨行者,一直遊離於時代的潮流之外。

  我們不要求全責備張愛玲的遁世,一個人的行為是與其性格分不開的,而性格的形成並非一朝一夕的事,張愛玲的人生實在是太過坎坷了,她的生命中有太多不能承受之重。我們懷念張愛玲也不要動用我們的同情和憐憫,這不適合她,她會感到不舒服的,即使她已到了遙遠的天國。這個多少有些鬚眉氣的女子不怕別人的冷漠,卻害怕別人的同情。揭開同情和憐憫的面紗,裡面無非寫着兩個字――俯視,即便被命運拋到了生活的谷底,她也是不願被別人俯視的,她就像一個外表光鮮內核已經潰爛的蘋果,即使再痛也是不喊疼的。當年她和病入膏肓、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離開邁阿密大學前往康橋的時候,就沒有向任何人告別,主要還是為了躲避別人同情的目光。這位為中國現代文學史做出過傑出貢獻的女性,理應得到今天人們的尊重與懷念,如果我們懷念她就給她以祝福吧,祝她在天國抑或來世的輪迴中能有一個好的命運和歸宿!

  她走了,於是一個時代終結了,一個城市消逝了。唯有她那份獨特的寂寞猶如空谷幽蘭一般在歲月的長河中仍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熱愛着她的你嗅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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