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小景

  不過幾場霜降,這草原秋天的麗色竟然已被抹殺殆盡了。入眼的,儘是初冬的蕭瑟了。枯葉在地上隨亂風而翻飛,一腳踩上去,破碎的沙沙聲就響起了。草,更加的枯黃,沒了生氣的黯淡下去。

  最近又迷上了陝北的民歌,王二妮與石占明,真都是好嗓子!石占明一張嘴,你就覺得好像是西北高原的風忽然撲面狂吹而來,高亢激昂得高天上的流雲都要不由得顫上幾顫。王二妮,在與石占明合唱《圪梁梁》時,唱完起頭的“對壩壩那個圪梁樑上那是一個誰,那就是咱們要命的二妹妹。”,忽然 飄飛出了一聲“哎-----------”,這是我以前接觸的各種版本中沒有聽到過的,也或許是她個人的臨場發揮,卻如同一股清澈的泉流忽然的旋出一朵水花,活潑極了,撩心入魂的舒服!我反覆的聽了又聽,總是不厭。西北大地,雖自古都與偏遠苦寒的字眼牽扯不斷,生出的歌謠卻都是格外的火辣纏綿,節奏明快,富有生命質樸張揚的力量,絕無輕浮之氣。不過,大概是拜生存環境艱難所賜,也多蘊含著悠遠的悲涼味道於其中。不但陝北民歌如此,蒙古地道的民歌也如此,青海的花兒也是如此。所以,在這初冬略顯空曠蒼涼的蕭瑟中,任由這歌聲隨同安靜的陽光一起流淌,真的是一種享受。

  望着窗外已成熟悉的景色,有一絲淡淡的愁漂浮在這喜氣的嗩吶伴奏中。記不得在哪裡讀到這麼一句話: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我現在是如此的愛戀着腳下的這片土地,卻並不敢肯定自己就此能終老這裡,就像弱冠之時不得不離開中原大地一樣,為了謀生,我和我的許多鄉親幾乎成了現代的游牧人了。難道,這裡在未來也會成為我“回不去的故鄉”么?

  也忘記了在哪裡讀到的,“河南人,是中國的吉普賽人。”多麼富有浪漫的稱謂!並戲說,“若無國界的阻攔,河南人將一直漫散飄泊到地球任何一個適合生存的地方。”我也並不覺得這是對家鄉人頑強堅韌的生存力量的善意褒獎。作為外流謀生大軍中的一員,沒有人比我更深知 這其中難以訴說的苦和痛,以及那含着淚的微笑有多美!我想,一般人或許並不了解“吉普賽人”是一群怎樣的人,也許吉普越野車倒是更為大家所熟悉,但這二者卻毫無關聯。也許了解的人,更多的是喜歡看熱烈奔放的弗拉明戈舞蹈,以及對歌劇《卡門》知曉一二。真正的吉普賽人的生活呢,也許籠罩在大篷車、占卜、篝火旁邊的狂歌勁舞等等,一路洒脫無羈的流浪生活標籤中。對於被現代化生活禁錮在鋼鐵水泥森林中的人來講,似乎很美好,對不對?但他們為了生存所遭遇的磨難呢?誰看見了?誰在乎了?此身不是局中人,難窺內里假與真。是的,也許我們看到了微笑。很好!至少他們還沒丟掉微笑!

  我的老鄉們也一直在微笑,再多的苦累,以及委屈憤懣,只要在人前,都會暫且的放下,微笑。其實,我們那裡如流浪成性的 吉普賽人,我們的的確確是有着悠長深厚農耕文化底蘊的漢家人呵!家、土地,這二者才是河南人在久遠的歲月中踏實生活下去的希望;背井離鄉,從來都是迫不得己的選擇。

  即使是從二十歲開始便踏上了離鄉的征途,我也並不想稱那塊生我養我的土地為“故鄉”,無可奈何的老大不情願,似乎一個“故”字,便立刻更加山高水遠 ,將要遙不可及!

  有朋友很豁達的講,“故鄉,不應該是一個憂傷的字眼。人,不過泥塑水就,死後復歸於自然,萬千年後又隨風散落,天涯海角便儘是故鄉了。”此言大氣!可惜我無論如何拜讀老莊之學,到後來才明了自己缺少哲學智者的理性,還是偏愛詩人的浪漫氣息多一些。既如此,也且這般矯情的多思多愁下去罷!

  對曾打工過的地方,我的家鄉父老一般評價都很簡單,這是因為他們的目的也一向單純,“那裡錢難掙。” 這多半是他們離開某個異鄉城市的理由。別的,他們一般不大留意,也談不上留戀,第二故鄉的概念,也或許就完全沒有了。比如說,曾在北京斷斷續續的呆過七八年的我,對這個金光閃閃的名字絕無好感,一個成為你人生一再的滑鐵盧的地方,一定能成為一段灰色的回憶,艱澀不堪。但現在我還是要感謝消磨掉我最美好年華的這個地方,因為磨難往往也會贈予我們更多的人生經驗,從而成為未來發展中備貯的潛力。可是,我仍不肯對這個曾引起我美好憧憬的地方,懷戀的叫一聲故鄉。我厭倦那裡漫無邊際的高樓,以及時刻污濁着的空氣,還有如沸水般永遠翻滾的躁動。

  我的故鄉在河南,闊大舒展的平原地帶,一條洪河水蜿蜒穿插而過。春天春來早,綠了楊柳,紅了桃花,麥田如毯綠如海。燦如金的油菜花,有着陽光的精神。槐花的嬌白,芬芳得素潔。廟會上,同樣高亢激揚的豫劇,婉轉動聽的曲劇,涼粉的清香,燒餅的焦黃,魚湯的沸騰,伴着炊煙的裊裊,升騰擴散開去,終於成了漫天的喜慶。夏日的麥收,千里的金色麥浪翻滾着,使空氣中充滿了灼熱逼人的豐收氣息。楊樹濃蔭里蟬無休止的聒噪,一兩聲狗的蔫叫,誰家壓取井水的聲音悠長清脆,唿------嗒,唿--------嗒·········。

  這一幕幕,在我心湖裡泛起的時候,就像一張張照片,忽而清晰如昨,忽而斑駁陳舊。不中了!我畢竟不與這片土地親密無間已十七年了 ,人兒也有些老了,就連存放人生鏡像的硬盤也划痕累累了。

  我雖然很少眷戀這片存有我童年無憂的歡笑,見證我青澀愛情,以及被我祖祖輩輩的血汗所豐腴起來的厚重黃土地,但也只能回望而已。它雖闊大而豐饒,卻也不堪潤養所有的孩子,甚至連溫飽都是勉強的。和平的環境,滯后的國策,飛速發展的科學技術,帶來的是從不曾有過的人口爆炸式增長,然後,為了生存,才出現了人口大範圍的非強制性的遷徒、流蕩。生存方式改變了,傳統的生態文化也就漸漸的消亡了。不管你痛惜與否,我們現在所熟悉的一切都會被歲月的長風漸漸的吹散,即使是勉強留下來的,也會因土壤的缺失而乾巴失味的。我的孩子,連正宗的河南話都快不會講了,還能指望他喜歡豫劇么?我都回不去的地方,還能讓他有所留戀 么?

  北方草原的好,是遼闊空寂,天空永遠都明凈,就像信天游或者牧歌一樣特有悠長的韻味。我很喜歡,只是紮根下來並不易。不是常說,縱使不是蒙古人,也要有一顆曠達洒脫的游牧心么?我本平常,腳只要踩在硬實的大地上,在哪裡都好。也就這樣笑着勸慰自己吧!

  翻看弟弟拍攝的老家秋收照片,秋光明媚,還帶着夏的餘味,土路細長平直如帶,峭立的楊樹如綠牆護佑在兩旁,路面上攤曬着金黃的苞米粒,田野里還齊整矗立着未收割的苞米林。奶奶抱住白胖的曾孫子---我弟弟的兒子,一起笑眯眯的坐在 花生地里。三歲的小侄女,獨自站在院門外長滿青苔的水泥桌板前,正認真的戲弄着什麼東西。腿部受了點傷的父親在燒火,母親做飯···········。望着這熟悉的一切,我欣喜的大笑,然後,慢慢的就墜入沉默中去了。

  我的心隱隱的,卻是清晰的生疼。這種感覺,聽王二妮唱《想哥哥》,五彩兒童樂團唱《夢中的額吉》,甚至豫劇的一段過門弦音,都偶爾的會有。來的無端,莫名其妙。現在,我知道了,魂寄何處,那裡就是故鄉;這種疼,它是有一個恆古久遠的美麗名字,令人黯然銷魂,喚作: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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