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灰燼

　　書讀的少卻還感嘆一番，雖不至於陷入邯鄲學步的可笑境地，還是不免落入顧影自憐的圈套，大類女郎也。

　　說這話，不是因為我對女同志就有什麼意見了，這世道大體看來非是男權社會，如若論起地球的方圓來，總該讓人大吃一驚，三千年的話題搬上桌來還不讓人笑掉大牙？男女平等的豐績已然功不可沒，至少，舉目而去，所見皆然。

　　然而突然地讓我像女人一樣，還是一千個不幹的，蓋陽氣太重之故，做不出媚態，也當然不可能生出媚骨來。可恨造化弄人，不小心跌傷了腿，一身傲骨，還是得做姍姍之勢。

　　“有誰是從小康之家一下墜入困頓的么？我想從這其中，可以窺見世人的真面目。”化用魯迅先生這句話，有誰是從健全之身一下跌成瘸子的么？我想從這其中，可以看透內心的悲苦。

　　記得有一回上選修課，講佛學，老師說，肉體的痛苦總比心靈的痛苦來的貼切。肉體的痛苦是實在的，實在得你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孔時時都在感受到這痛苦，從你扭曲變形的臉上和你額上簌簌而下的汗珠便可切身體會了，感同身受。做夢的時候還發現自己生龍活虎，一覺醒來，彷彿才真正陷入夢魘，穿心之痛勢如破竹，一往無前，輕而易舉就攻破心理的防線，拉入油煎火烤的煎熬，真是想死的居心都已經隱隱而現。一刀彼時腿上之力恐萬鈞亦如毫毛，此時恐真有一毫毛亦如萬鈞矣。可悲可嘆，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報應來得迅雷不及。吃一塹，長一智，古訓如此，經此一難，也該大徹大悟，不敢視生命如草芥，胡亂飛檐走壁也。

　　當初聽佛學老師的課，將信將疑，尤其是當他說肉體的痛苦可以取代精神的痛苦的時候，一刀眼微斜，半閉，面有喜色，大有不以為然之意，還調侃地發了條說說言曰：如若心靈的痛苦實在無法承受，不妨砍手剁足，來個轉嫁，到時候因為肉體痛苦就一定能夠忘記精神的痛苦。現在想來，真是金石之言。當初不屑者，也許因為未曾如今日，龍游淺海，虎落平川，作一殘缺不全的瘸子。有不以為然，體格健全，又難逃心理折磨的朋友不妨試試，不藥到病除，借柏楊老頭的話——輸你一塊錢。

　　佛教老祖釋迦摩尼成佛前不是苦修了六年么？相傳釋迦摩尼先生29歲放棄王位，視死如歸，更是視富貴權力如浮雲，任老爹老娘苦留不住，去心如絕。先到王宮郊外學習禪定，（以小人之心度佛祖之腹，大概他是戀戀不捨父母與妻兒，不然早遠走高飛。他妻兒也跟他修行了，可惜她娘老子食古不化，不然也成仙成佛，如若不然，至少也是半仙之體。）后又在尼連禪河畔的樹林中獨修苦行，每天只吃一餐，後來七天進一餐，穿樹皮，睡牛糞。6年後，身體消瘦，形同枯木。自賤如此，可見佛祖心中大苦大難所練就的大慈大悲。最後佛光一閃，在菩提樹下靜坐七天七夜，洞達人世間生老病死，貪嗔痴恨，即成萬法之宗。

　　佛教歷來有苦行之法，當初的清修徒，莫不以自殘自賤為能。或活埋，或絕食，或斷水，或以頭入虎豹之口，或自行殘足斷肢，穿耳割鼻……血淋淋聞之而下淚。歷來人世間的痛苦，總是有增無減，今人苦於佛家八戒難守，折殺人，不妨抄近路，跳樓者有之，跳水者有之，自掛東南枝者有之，吞安眠藥者有之，割腕咬舌者有之……自投閻羅，手法變化多端，極富想象力與創造力。苦難經過幾千年時間的沖刷，早就堆積得叫人喘不過一絲氣來，索性痛快以決。

　　死是最簡單的解決之道。一有煩惱傷心事，懦弱的人第一點要想到的，便是一死了之。沒有一個人不怕死，也沒有一個人沒有假設過自己的死。人心總有一些時候是最軟弱的，就像有些絕世神功，也有它的攻克弱處，金剛不壞之身，還怕身體某一穴道被仇家一劍擊破，何況吾等凡夫俗子。所以當我們被觸及傷心，像受傷后剛長出的嫩肉被人狠命一擊，痛徹心扉，幾乎一個跟斗，站立不穩。

　　慨然赴義沒被當做英雄，掩面唏噓，蓋有逃避之嫌。沒勇氣直面心靈的痛苦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沒有經歷肉體的痛苦，那種欲死不能握住自殺的刀，欲活難當透入骨髓的痛的感覺。

　　看好萊塢大片，硬漢總少不了刀傷劍痕，槍林彈雨，不受傷如何能行？想起了一句話，“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如此一說，此番失足，也不免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找到一點安慰，搞不好翌日提起，大有好萊塢硬漢之殊榮。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此番失足，恨未一下跌下三樓，摔個粉身碎骨，着那失意悲傷，憂愁感慨，一了百了。作此咬牙狀，恨之，恨之！

　　可惜跌個不痛不癢，傷折一腿，有類女郎。悲哉，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