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的就是你

　　我和公司電梯里的門衛上床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那晚是我勾引他的，他整個過程顯得受寵若驚。

　　我把這事對閨中密友說了，她輕蔑地笑說，你這是糟蹋自己，找個下賤的來平衡內心的不平。我得意的心情驀地就黯然下來。她說得沒錯。我心裡有太多的委屈與不平。它像暗傷，纏綿地粘在我的胸口。從我和姜一南在一起的那天起，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姜一南，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們兩個在一起，簽了十年同居協議的。他那獨特的調情手段，深得女人的喜愛。在這家集聚艷麗的“白骨精”外企中，他收藏我，是看重我的身體與美貌，而我，喜歡他的錢。我們彼此再明白不過了。要命的是，他與別的女人調情，向來不避諱我的感受。在她們挑釁的目光里，我找不到一絲安慰的理由。姜一南的做派，讓你知道，我和她們沒什麼兩樣，他永遠不會專屬某個女人。

　　那天，他出差回來，我們在床上纏綿了許久。我用盡了心思討好他，姜一南很痴迷我的身體，以至於我們在浴室里再次纏繞。他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我在下面望着他的臉，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臉上。我說，一南，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他深深地喘口氣，不言語。我悻悻地站起來，跳進浴缸。我本想說，這麼多年，你對我認真過幾天？雖然沒有說出本意，姜一南是知道我的意思的。他對此，沒有太深的感觸，甚至覺得無聊，他需要的不過是個性伴侶而已。即便金屋藏了我，也是方便自己慾望而已。我就是他貼身的打火機，唾手就可以拿到，不用在他需要時，再費神去尋找的。可我為什麼要說這話呢？

　　夜風微涼。蚊香只剩下那麼兩圈，一點點暗紅，在餘燼中哀愁地燃燒着。

　　姜一南不在家。

　　早上沒睡好。被子堆在床上。很費神地化了眼妝，直到滿意，才抱着大堆資料，搖曳着走到公司。我是個愛面子的人，不想讓那些女人看到我的黑眼圈。我要讓她們知道，我每夜都是酣睡如飴的。走到電梯時，一直兢兢業業站在那兒的門衛跑過來，紅着臉說，我幫你拿吧！他很白凈，耳根都紅了。生了一雙溫暖多情的眼睛，眉毛，鼻子，都端正俊秀。拿東西多的人不止我一個，拿重物的人比我更多。那些女人各個嫵媚得可以讓一個生澀的或者熟男都有些粉色的幻想。到了辦公室門口，我驀然來了興緻，靠近他，低聲說，為什麼單單幫我拿呢？他努力想抬頭看我，但還是垂下了眼皮，把資料放到我手上，依舊很窘，匆匆地離去。我們的手有那麼片刻的接觸，很溫曖，竟然有異樣的感覺。除姜一南，我這三四年，一直沒有和別的男人有過接觸。我即便花他的錢，也是專情的。

　　我很快就忘了這個卑微的俊生門衛。有時，也會遠遠地看到他微笑着望我，然後，我們就像兩顆流星一樣，在電梯門關上的剎那，就消逝了。

　　我真正想勾引他，是因為姜一南再次在我面前與別的女人勾搭時才生的念頭。姜一南說，晚上，我們一起吃鮑魚吧。我說，今天，今天好像不行啊。說完心裡的鬱悶莫名地開朗。

　　我站在門衛面前，很溫雅地說請他吃飯。他低下頭，窘得厲害。我把手放在他肩上，迭聲說，說定了，說定了，我在樓下等你。他終於抬起頭看我，不知道我是怎樣的笑容，他再一次把頭低下去。然而我已經抱定了勾引這個生澀的俊生的主意了。

　　我要了很好的包間，溫雅地給他倒酒，自己也喝。他拘謹地只是抿，不肯吃菜。我坐到他身邊，他手裡的酒在杯子里波瀾着。我幽幽地說，你沒有替別人拿東西的義務，為什麼要次次幫我拿？他不語，更窘，鼻子上有汗，我驀然就“咯咯”地笑起來了，手搭在他肩上逼問他，你說啊，你說。他側過臉，高高的鼻子差點碰到我的臉。他眼裡的溫存，立刻觸及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我吻過去，閉上眼睛，忘情地吻他。他遲疑着，怵在那兒，臉上，脖上滾燙至極。我打開他的衣扣，終於他回應了我。我引領他的手，一路下滑……當桌子上的酒瓶猝然倒下時，他睜開眼睛，像個孩子一樣，怯怯地，受寵若驚的樣子。他的技能很生硬，很肯定，我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姜一南回來時，我在陽台上吸煙，一口煙一口酒地品着。我知道他在背後看我，直感到後背有些涼。我躲進洗手間，給他放水洗澡，姜一南衝進來，抓住我的頭髮，狠命地吻我，然後撕掉我的短裙。然後，他變態地打了我耳光。他說，你從來沒有那樣乖過，給我打水？你為什麼做這反常的動作？

　　姜一南有錢，所以耳目也多，也相信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十七歲時，就是個浪蕩青年，親眼看到自己的小姨跟他父親在床上鬼混。他母親在抑鬱中死去，他從骨子裡不能原諒他的小姨。他先後誘姦了表哥的未婚妻，調戲標緻的小表妹，被父親一頓惡打，從此，他流浪廣州。與幾個哥們兒合開一家電子廠，從此發跡。也漸漸努力紳士起來，可是，骨子裡的粗野並沒有真正地根除。

　　那幾天，他一直敞着發達的胸部，一隻腳支在床上，吸着煙，靠在床頭上發難於我，一次次地要。我粗略地算了算，我從他手上得到的錢足夠養我後半輩子了，我並不怕他什麼。我想要到外地幾天，我把這話跟姜一南說時，他怔了一下，旋即大笑，說，你還是識趣的，快點滾吧。

　　遇上清水時，我才覺得年少時那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就像一場兒戲，沒意思透頂。清水那時在班上是白馬一樣的人物。因為大把地得到女生的寵愛，變得驕傲而冷漠。他從來不會注意到角落裡的我。那時，我發育遲緩的身體，幾次讓我急得哭起來。清水總是哥們兒哥們兒地叫我，有時會在我肩上一拍，哥們兒，考試時，把你試卷適當舉一舉，我請你吃熱狗。我並不想吃他的熱狗，但在考場上，他是讓我操盡了心。為了更好地投其所好，我那時拚命地學習，以便更好地照顧他。夜深人靜時，我反覆地摸着我的肩膀，淚水常常迷濛了雙眼。在夢裡，我的處女之身一直是屬於清水的。他幾次狎昵地伸進我的衣服里，我抓着被角幾次從夢裡醒來，然而外面永遠是清冷的月光。

　　我從他明亮的眼裡讀出，我已經不是當初不起眼的醜小鴨了。這一次我們相遇，彷彿是下輩子的邂逅。這回，他對我一見鍾情，可我，還記得過去的，今天的點點滴滴。如果姜一南是條小狗，我離開他也會難過的，何況他是那樣風流？女人的傷口，永遠是有毒的大丈夫所為，且難以根除。我的每段感情都千瘡百孔，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新與舊而已。舊的，如今覺得好笑，新的，不想去想。可心裡一直是放不下的，隱隱地疼。這也該叫做：情感新陳代謝吧？

　　我們還是接吻了。我不過是想證實一段海誓山盟到底會活命多久。當他糯濕的舌尖沿着我的頸下滑時，我驀然沒了興緻。原來，再濃烈的海誓山盟，在我內心深處，也不過是十年之久，也許還要短。那麼，我與姜一南這種被包養、輕生情愫的關係要多久才能寡淡如水呢？他開始買鑽戒，送花，浪漫晚餐。我蒼桑而無辜地享受這些。眼前儘是姜一南的影子。

　　再次看見姜一南，那應該是半年以後的事情了。他來機場接我。

　　姜一南坐在車裡，一隻腿纏着厚厚的繃帶。他嘴裡叼着煙，煙灰燃了很長很長，眼睛望着窗外。他好像不想看到我，不過是在我面前拿拿架子而已。可我總不能趕來看他給我拿架子吧？情人做到不能做的分，做朋友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我打開車門，姜一南這時拿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他身邊。他說，那個下賤的門衛真的對你有了意思，我們單挑了。我的腿就是他的傑作，你那一夜沒白付出。然而，你畢竟是吃我的飯，穿我的衣，跟別的男人？他永遠不要回到這座城市。我跳下車，瘋了似地跑，我擔心那個可憐的小門衛，一家人靠他的工資糊口的。姜一南在後面笑，你別忘了那份協議！

　　樓梯口不知道怎麼了，那樣的靜，哀哀的，空洞的：丁——零，丁——零。

　　姜一南帶我去上海參加一個項目的競標。豪華的酒會上，碰到了門衛。兩年未見，他臉上的稜角里多了些許悲涼。筆挺的西裝，使得他眉目分外俊秀有型。他和姜一南握手，姜一南狠命地吸了一口煙。然而，格外地禮貌，外交一樣的辭令。門衛竟然是我們強有力的競標對手。

　　姜一南最後拿到夢寐以求的開發項目，條件是，他解除了我的五年同居協議。原來他可以為錢兩肋插刀，他把我留給門衛。

　　在門衛面前，我的臉一直火燒一樣的紅。想起自己曾經搖曳多姿地進出電梯，而他不露聲色地做着豪門闊少，和他父親開了一次黑色玩笑，在姜一南公司做着卑微的門衛。這就是他的“體驗生活”。

　　姜一南拿出支票，我驀然什麼都不想要了。曾經我那樣渴望姜一南給我的豐厚物質。

　　有一個人儘可能地去關心你，守護你，還有什麼比這更珍貴的呢？那樣的一夜，給的竟然是這樣的真實高貴的男人。然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只能悄悄地愛着你，看着你。

　　那樣的蒼桑，卻有這樣的遇合。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