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煙花

　　為了逃避母親的嘮叨，柳旭讀起了在職研究生。平時忙工作，一到周末就去上課，再沒有聽母親嘮叨的機會。她才25歲，可母親認定她太大了，並且，應該結婚生子。柳旭不耐煩，愛情是靠緣分的，又不像去菜市場挑蘿蔔白菜！況且，柳旭人長得十分漂亮，氣質獨特，還怕嫁不出去？

　　柳旭不怎麼喜歡研究生的課程，常蹺課去看電影，或者和女友喝茶。不過，有一門課她卻總是好學生，不僅早早去坐在前排，還破天荒踴躍發言。這門課是《西方經濟學》。柳旭對西方經濟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教這門課的老師，吳予增。吳予增四十來歲，看上去溫文爾雅，講起課來風趣幽默，常逗得滿場學生哈哈大笑。但更吸引柳旭的是吳予增身上的“傳奇愛情”。他早年留學國外，在美國認識了一個女友。吳予增取得碩士學位后一心回國創業，女友卻堅持留在美國。他回國時，女友送了999朵玫瑰送行，為兩人的感情畫上句號。這是多麼浪漫的事。所以，回國十年，吳予增再未萌動過感情。

　　當柳旭發現自己愛上吳予增時，已經是在聽課四個月之後了。突然有一天，吳予增在課堂上滔滔不絕地講着，柳旭卻什麼都聽不到。她痴痴獃呆地看着他，那模樣，絕對一“花痴”。她想起了看過的一則報道。

　　有記者採訪吳予增，他是學科帶頭人，除了一門心思做學問，也有業餘愛好——做煙花。因為家在小鎮，開着一家小的煙花作坊，每年回老家看望父母，他都親手做幾支煙花。年輕時，他甚至還發明過一種升空時像玫瑰徐徐綻放的煙花，被命名為“愛”。一到情人節，這種煙花就會在小鎮賣瘋。二十多年過去，鎮子里的年輕人竟形成了習慣，第一次約會，男孩總會拿一支這樣的煙花。一對情侶蹲在樹下看玫瑰在遙遠的夜空綻放，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事？

　　下課鈴響，柳旭終於回過神來。交作業時，她在其中夾了張紙條：想和你一起放煙花。

　　這樣的字條，讓柳旭臉紅不已，心動不已。萬一被拒絕，那就是尷尬不已。但柳旭對自己還是頗有信心的。要知道，研究生班，可是有好幾個男生對她大獻殷勤呢。不過，她對他們全無興趣！

　　好不容易熬過一周，再上課時，柳旭迫不及待地打開作業本。紙條退回，後面還寫着一行字：謝謝你的邀請。可煙花早逝，青春已老。

　　翻來覆去看着這張字條，柳旭知道這是委婉的拒絕。可她不甘心，在她25年的生命中，有過初戀，暗戀，或是一閃而過的戀情，但讓她感覺如此強烈的感情，還是第一次。她決心努力到底。

　　鼓足勇氣，柳旭給吳予增發了短信：老去的是時光，不是青春。逝去的也只是時間，而不是熱情。不如去酒吧喝一杯？

　　握着手機，柳旭半天沒動地方。但是，令她失望的是，吳予增一直沒有回復。

　　漫長的七天過去，柳旭發現自己的感情竟越來越狂熱。正當她冥思苦想接近吳予增的辦法，想不到機會來了。下課後，吳予增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對班裡幾十個學生說，他想招個助手幫他整理文稿。只有兩個要求：對枯燥的經濟理論感興趣，文筆流暢。吳予增話音剛落，柳旭馬上舉起手，並且站起了身。然後，她倔強地回過頭，挑釁般看着所有的人。後面的人都驚呆了，柳旭的氣勢分明是志在必得。有人也想舉手，可看看柳旭，又縮了回去。

　　吳予增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下課後，柳旭追出去，問什麼時候去幫他整理？吳予增說周六周日都行。柳旭嫣然一笑，說她正愁時間沒辦法打發呢！

　　周六那天，柳旭幾乎花了一個多小時來打扮自己。幾乎將所有的衣服試了個遍，妝也化了好幾次。

　　捧着一束菊花上門，柳旭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按響門鈴，吳予增來開門了。他接過花，淡淡地道謝。

　　這是一套三室的房子，所有的房間都擺滿了書。有中文的，有英文的，還有法文的。柳旭禁不住暗自讚歎。

　　“在這兒你可以隨意些，就像在圖書館。咖啡，茶，都在客廳。”吳予增說著，抱過一摞打印好的書稿：“將這些打印稿理一遍，順便校正一下文字。”

　　坐在寬大的書台前，柳旭看着書稿，卻心猿意馬。吳予增坐在窗口，背對着她，正全神貫注地打着字。趁他不注意，柳旭悄悄拉開桌前的抽屜。裡面有一本厚相冊，大都是吳予增和朋友的合影。柳旭偷偷拿出一張他年輕時的照片，小心地藏進衣袋，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訂正書稿。

　　整整一天，柳旭只校正了40頁，速度很慢。吳予增拿起柳旭的校對稿，微微皺起眉。柳旭有些不安，以為他不滿意。但吳予增沒說什麼，問她晚上想吃什麼？中午，兩人叫的外賣。現在，他要感謝一頓晚餐。

　　“我來下廚怎麼樣？”柳旭有些興奮地問。

　　那天柳旭發揮得很不錯，在家極少下廚的她竟也做出了像模像樣的幾道菜。而且，見酒櫃里有紅酒，她還自作主張，斟了兩杯。

　　當柳旭把菜和酒擺上桌，招呼吳予增吃飯時，吳予增卻正匆忙地穿上外套，說剛接到電話，系裡有事得馬上趕過去。柳旭有些失望，說好，她等他回來。

　　可是，柳旭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鐘，壓根不見吳予增的蹤影。柳旭趴在桌上，心像桌子上的菜，越來越涼。系裡能有什麼事？吳予增竟滯留這麼久不回？而且，連個電話都沒有！

　　系好圍巾，柳旭悶悶不樂地出門。摸着手上被油燙出的兩個泡，想想這份壓抑的感情，柳旭委屈地哭了。

　　再到周末，柳旭還是來到了吳予增的家。一起吃飯時，吳予增向她道歉，他說當時系裡出了亂子，一個女孩失戀居然鬧着要自殺，所以，他就把別的事都忘了。柳旭微笑，說沒關係，不過，那女孩戀上的不會是他吧？吳予增笑了，說怎麼會？他又不是情聖！柳旭也笑，心裡說不是就好。

　　那天回家，吳予增從花瓶里抽出一朵百合送給了柳旭。柳旭調皮地問百合代表什麼？吳予增搖搖頭，說代表感謝。

　　柳旭每周都去吳予增的家，雷打不動。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沒多久，吳予增給了她家裡的鑰匙，說她隨時可以來整理書稿。因為出版社催得急了，他不得不加快寫作速度。接過鑰匙，柳旭心裡湧出一股奇妙的幸福。

　　兩個月後，書稿終於訂正完畢。

　　吳予增長舒一口氣，柳旭卻覺得太快了些。她希望訂正的時間長些，再長些。那天晚上，吳予增和柳旭一起下廚，做了幾個菜，開了一瓶窖藏12年的紅酒。

　　餐桌上點起蠟燭，兩人隔桌相望。很好的氣氛，隨意地聊着天，柳旭感受着吳予增特有的幽默，她暗自祈禱，時間過得慢些，再慢些。她希望他們就這麼聊下去，哪怕一輩子都定格在這一刻她都願意。

　　但是，時針還是一點點指向了晚上九點鐘，柳旭知道自己該離開了。她站起身，吳予增替她拿過圍巾。她看着他的眼睛，內心突然湧出一股衝動，她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吳予增身子一抖，接着，頭朝她慢慢俯下來。柳旭感到心都要躥出喉嚨口，一陣陣的甜蜜讓她心悸。她閉上了眼睛。可是，片刻之後，吳予增的手卻鬆開了，他慢慢推開她，說太晚了，她該走了。

　　柳旭睜開眼，淚水奪眶而出。她拎起包，獃獃地看了他片刻，從包里掏出幾樣東西，轉身離開。

　　桌上，一枚鑰匙，一張照片，還有一朵做成標本塑封起來的百合。

　　吳予增長長嘆了口氣。他們之間，相差17歲。

　　柳旭很久沒有去上課。她知道自己失敗了，吳予增是鐵石心腸。既然這是一場無望的愛情，她還有什麼理由再繼續？但常常的，她會站在窗口發獃。被思念折磨着，痛苦萬分。

　　一晃到了夏天，柳旭要畢業了。這期間，她一次次地去相親，終於接受了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年齡也相當的男人。那男人對柳旭很好，幾乎是百依百順。柳旭想，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最後一次上吳予增的課，柳旭努力裝出一副平靜的神情。可當她抬眼看吳予增，他分明消瘦了許多，眼睛里，似乎深藏着莫名的憂傷。柳旭的心一疼，深深地低下頭去。

　　課後，柳旭收拾東西，落在了最後。吳予增叫住了她。兩人站在教學樓下，他緩緩地說前段時間回了趟老家，親手做了一支煙花。

　　“這有點兒可笑，是嗎？”吳予增用探求的目光問她。

　　“是有點兒可笑。”柳旭面無表情，轉身就走。剩下吳予增，滿臉漲紅，神情難堪。

　　可是，柳旭只走出了十幾步，突然轉過身，飛快地跑到吳予增身邊。她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越來越用力。

　　那天晚上，在深夜的公園裡，柳旭親手點起了煙花。煙花漂亮極了，真的像一枝玫瑰綻放。吳予增說這是年輕人的把戲，他有點兒老了。可當他點亮自己做的煙花，突然覺得又有了力量。柳旭笑了，她蜷縮在吳予增的懷裡，說美好易逝，所以要緊緊地抓在手裡。吳予增深情地看着她，感覺到了內心深處的戰慄。他想告訴她，他可以不找人訂正書稿，他可以一個人來完成，只是，當他遭遇一個特立獨行的女孩的愛，他千方百計，卻依舊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