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寫給天堂的外婆

　　那年夏天，溫度不算太高。

　　一隻鳥從眼前飛過。

　　緊接着，有一隻鳥從眼前飛過。

　　一隻又一隻鳥從空中飛過，它們的翅，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殘影。

　　我已在外婆的懷裡，看着外婆的臉龐，那深深淺淺的溝壑，像極了山間的小溪，不同的是，山間的小溪都是豎著長的，而外婆的皺紋，卻都是橫着長的。

　　外婆一直很疼我，因為當時舅舅還沒有結婚，幾個姨都嫁得比較遠，離外婆最近的孫子輩的就只有我一個了，於是，外婆把對其他的幾個外孫愛全部傾注在了我一個人身上，凡是有好吃的都給我留着，小時候的我不愛到別家去玩，但是除了外婆家。

　　有的時候，我覺得外婆對我比母親對我還要好。

　　忽然我覺得口渴，就跑進屋去，端出來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當我喝到第三口的時候，忽然發現，外婆的襪子破了一個洞，有一個腳趾露在了外面。

　　外婆看我在看着她的腳，就逗我玩說：“自成（我的小名），你看外婆自己掙不來錢，襪子爛了都沒有錢買，你要好好念書，長大了有工作以後，給外婆買雙新襪子好不好？”

　　我問外婆：“那我問我媽媽要錢給你買好不好？”

　　外婆搖搖頭，說一定要我自己掙的錢給她買的才好。那樣穿着的時候腳才會好受一些。看外婆說的那麼肯定，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少年時候對外婆的那個承諾卻永遠無法兌現了。

　　後來我外出求學，每學期放假回家的時候，我都要到外婆家去玩。也曾用平時攢下的錢給外婆買過一些東西，但是外婆都不要，她一直堅持要我有了工作以後，自己掙了錢，給她買的東西她才要。外婆不僅不要我的東西，而且每次我去看她的時候，她還把一些好吃的東西盡找給我吃，哪怕是小表妹的零食，小表妹比我小十三歲，每次都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剛參加工作那一年，半年沒有發工資，後來年終發了一千五百多塊錢，我忙買了一些東西去看外婆，可是外婆除了幾斤蘋果以外，什麼東西都沒有要，還說我上學的時候，到處都借的有錢，應該先幫爸爸母親把賬還了，等我結了婚以後，再給她買的東西，無論多少錢，她都會收下的。

　　第二年的春天來的很晚，有一個周末我回家以後，母親讓我把外婆接到家裡來玩，和外婆一起走在路上，我才發現，外婆真的老了，背早已佝僂成了一張弓，再加上多年的老風濕，外婆的腿腳很不好，走四五步就要休息好長時間才行。可當我提出我背她的時候，她卻死活不讓，說自己還能走。

　　那天，因為單位有急事通知我，我把外婆接到家以後，還沒有和她說幾句話，就匆匆地趕到了學校。後來母親告訴我，其實那天的飯大家吃的都很不開心，因為吃飯的時候，外婆一直說，這是她最後一次到我家裡來了，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本來，我們都以為這只是外婆因為自己身體不好的原因，而說的氣話罷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真的是外婆最後一次到我家。

　　那年的暑假，因為閑來沒事，參加完繼續教育培訓以後，我就跑到同學家去玩了。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幾天，我老覺得心神不寧的，於是，和同學打了招呼，我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了。我清晰的記得，那天天氣很熱，太陽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我剛走到家門口，正好遇見母親往外走，我忙問母親到哪兒去，母親帶着哭腔告訴我說，外婆快不行了，她要去找人幫忙，讓我趕快去看看。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下子就懵了，因為我知道，外婆雖然一直身體不好，但是那只是腿腳不便罷了，怎麼會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外婆家，舅媽和小姨他們幾個都在，一家人忙做一團，我問他們外婆在哪兒，沒有人回答我，最後是小表妹說外婆在床上躺着，我大聲叫着外婆，可是沒有聽到外婆回答我，當我奔到外婆的床前的時候，才發現外婆就那麼靜靜地在床上躺着，對我的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這時，跟在我身後的小表妹告訴我說，外婆一天前就不能動了，醫生說是腦淤血，已經讓準備後事了。

　　聽着小表妹的話，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我一直想着這個暑假在家多陪陪外婆，可是誰能想到，再見到外婆的時候，外婆竟然就這樣躺着了。我當時很恨我自己，為什麼繼續教育結束以後不直接回家，來看看外婆。還要到處去跑着玩。

　　這時候，舅媽、四姨和小姨他們都進來了，外公也來了，外公告訴我說，前幾天，外婆還一直念叨着說今年暑假沒有去看她，這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沖了出去，在外面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四姨找到了我，她安慰我說，像外婆這樣行動不便，這也是一種解脫，省得自己受罪。四姨越這樣說，我越難受，最後四姨告訴我，因為車的原因，舅舅和我的父親還有幾個姨父都還在半路上。這時候，孫子輩的也就我一個大人，還有很多東西還沒有準備，她和小姨、舅媽還有母親幾個人根本忙不過來，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們去做……

　　在四姨的安慰下，我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一下，我回到外婆的床前，就這樣看着外婆，忽然間，我發現外婆的眼角有兩滴淚水，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外婆一直在等我們，等舅舅，等我父親，等我那幾個姨父，還有我這個不孝的外孫。跟外婆說了一會兒話，外面四姨叫我去到下面商店去買點老人走的時候用的東西。因為大家都忙着的，就讓我去了。

　　當我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買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這時候，舅舅回來了，小姨父也回來了，我們三個人又忙着準備其他的東西，當一切忙完的時候，都已經半夜三點多了，累得要命，舅媽看我們太累了，就讓我回家休息一下，說第二天還有很多事要辦。

　　第二天早上當我醒來的時候，天上下着蒙蒙的細雨，我趕到外婆家，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我聽到了屋裡的哭聲，我知道外婆已經去了。還沒有等我進屋，舅舅就來找我了，他讓我去請幫忙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一直忙忙碌碌地，根本沒有時間來傷心。

　　第四天，外婆下葬了。把手上的事交代以後，我一個人到了外婆的墳前，就那樣一個人坐在那兒，想了很多，也許，四姨他們說的對，外婆是去享福去了，因為在天堂沒有病痛，沒有生活的壓力，沒有過多的牽挂，這樣想着，我的心情也逐漸平復了許多。

　　每年過年的時候，我都要到外婆的墳前去看看，跟外婆說說話，因為我一直相信，在天堂的外婆一定會聽到的。平時每次從外婆墳前路過的時候，我都會停下來，告訴外婆我最近的情況，因為我知道，外婆的心裡，一直牽挂着我們……

　　上周回家的時候，再經過外婆的墳前的時候，忽然發現外婆的墳前開滿了無數的花，每一朵花都很像外婆慈祥的笑容。我在墳前坐了好長時間，我告訴外婆，我已經結婚了，也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等女兒稍大一點，我會帶她來看她爸爸的外婆。我還告訴外婆，請她不要為我擔心了，因為我已經真正地長大了，今年過年的時候，我會買好襪子，給她燒在墳前，現在的我，已經有這個能力……

　　推開窗，看看天空，無數的星子在閃爍，我知道外婆一直在天上看着我。於是我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為外婆，也為母親，為妻，也為女兒祈禱，在這個屬於母親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