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相思和春天一樣老去

　　一、半束蘭花

　　整個三月，阿城不停地穿梭在小巷裡。本來他決定這個春天實習之後，他就要離開的。可是珠珠說，你留下來，我們的愛情就留下來了。

　　早春的氣息從小巷裡飄過的那絲蘭草的清香就可以感覺到，這個春天依然有些冷。阿城準備買一束蘭花，然而，幾乎在同時，另一個女人的手也握住了那束蘭花。那是一雙十指如蔥的手，修長修長，阿城從沒見過這麼纖細的手指，阿城從手指向上打量着，一個女子不知何時蹲在阿城的旁邊，素白的長裙，有着一種古典的美。她的手裡還拿着當地的一份晚報。阿城的心微微一動。自己手中的也是一份晚報，阿城每天都要讀這些。

　　不巧，這是最後一束了。賣蘭花的人說著。他們同時放下了蘭花又相互看了看。阿城先把手放下來了，本來，他是想把這束蘭花帶給珠珠的。可是，阿城放下了。阿城放下了手中的蘭花，女子拿出一塊硬幣把花買下來，然後把蘭花分出一部分給了阿城，說，你拿一半去吧，另一半我留着。阿城竟有些感動。要是珠珠，她是從來不會替別人着想的。更不會把自己的東西分一份給別人，珠珠從來要的是整個春天，而不是半束蘭花。

　　阿城只覺得一股清香飄過後，女子轉瞬消失了。

　　二、這不是巧合

　　阿城還是穿梭在小巷裡，他希望再次逢着那個穿白裙的女子。一個雨後，迎面一把傘迎過來，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女子出現在眼前，阿城不由眼睛一亮，這不是那個喜歡蘭花的女子嗎？阿城手中正好有一束蘭花，他徑直遞上去，說，這是還你的。女子很嫵媚地笑了笑，說，除了還我的半束蘭花應該還有那五角錢的硬幣吧。眼前的這個女子對阿城有着一種致命的誘惑。他們並肩走着，一路的交談，阿城知道了她的名字，若塵。這個名字在阿城的心裡微微一震。若塵若塵，難道她和塵土一樣，隨時都可能消失嗎 可是在心裡阿城卻是那樣地喜歡這個名字。阿城和珠珠之間彷彿少了一份喜歡和心動。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眼前的這個女子難道讓自己掉進去了不成？

　　常常，他們在小巷裡相逢，春天的小巷裡到處是賣蘭花的，花香涌動的小巷，阿城的心也涌動和溫暖着。偶爾，他們會像朋友一樣說，真巧啊，總是會在這裡遇上的。是的，是的，我每天都要經過小巷的。其實，阿城在這裡等若塵才是真的。在這個花香的季節里，偶爾的眼神交流，阿城會迅速避開，他怕自己掉進若塵的笑容里又希望自己掉進去，愛情總是這樣矛盾的。

　　難道自己是真的愛上了眼前的這位女子嗎？不過是經常的相逢罷了，在小巷的盡頭，他們總是要分手的。阿城說，小巷的盡頭，有我的一個朋友。若塵說，是女朋友吧。阿城笑了笑，問，那麼，你呢？若塵沒有回答，只說，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我的朋友。阿城喜歡看若塵的背影，拖着長裙，孤獨寂寞着，有一次，阿城看若塵的背影，若塵突然地回了一下頭，然後嫣然一笑，那笑容里，竟然有那麼多讓人回味的內容。

　　阿城幾乎每天都要去小巷裡，只是好多天，他再也沒遇上若塵了。春天好像是過完了，蘭花也凋謝了，只有阿城知道，春天過完的時候，自己是要離開這座小城的。美麗的女子如一幅畫，是供人欣賞的。阿城是握不住那幅畫的，如握不住若塵一樣。因為，阿城一無所有。

　　小巷裡的故事像花朵一樣散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有，那也只是記憶里一絲蘭花的清香。還有那個若隱若無的名字，若塵。

　　若塵若塵，她真的如一粒塵土嗎？飄着飄着然後就消失了。

　　三、愛上這個城市

　　春天過完了，實習也結束了，阿城本來是要去另一個城市工作的。在離開這座小城的最後一天他還是去了小巷，然後去了實習的單位，這是阿城最後一次診斷病人。

　　在那麼多的病人中，阿城聽到一個怯怯的聲音，醫生。阿城抬頭，幾乎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若塵。阿城獃獃地看着若塵，她也看着他，好像有一生一世那麼長，其實不過比春天還短。

　　阿城的心裡一陣驚喜，原來自己思念的人在暗暗地尋找自己，竟然找到自己單位來了，阿城覺得一陣溫暖，如果可能，阿城有些心動了，自己還會離開這個城市嗎？當然不會，阿城想。

　　醫生，最近我總是失眠，請給我開幾粒安眠藥吧。原來，若塵不是來找自己竟是來看病的，阿塵忘記自己是一個實習醫生了。

　　阿城說，我天天從小巷裡走，再也沒有遇上你，原以為，沒有了蘭花的清香，你是再也不會出現了，卻不曾想，你是病了。阿城知道，若塵有很嚴重的神經衰弱症，是需要調養的，阿城開好了葯說，記得一天服三次，每次用溫開水吞服。阿城送走了若塵，心裡悵然若失，他下定決心，不再離開這座小城，這裡有他牽挂的小巷和一個病人，他需要把她醫治好。

　　只是阿城再也沒遇上若塵。春天過後，珠珠說，我們結婚吧。好吧，我們結婚。阿城幾乎都沒有考慮就答應了，只有婚姻可以留住自己，而珠珠是一個富家小姐，珠珠是不會在意阿城一無所有的，因為，婚後，阿城什麼都會有了。阿城現在最需要的是這座城市，他不想遠走高飛了，他需要再次回到那個工作中，他在等待自己的病人，又彷彿不是等待。只是，阿城終於說服自己，留下來吧，當你愛上了這座城市和這座城市的某個病人時。可是這一切和珠珠無關和婚姻無關。

　　四、思念是一種病

　　三年之後，阿城換了幾個工作，他已不做醫生了，在一家公司里做主管，這些都是珠珠的父親幫助的結果。現在的阿城什麼都有了。偶爾，阿城去談業務，約了客戶在一家咖啡屋裡，那裡有流動的音樂，那裡有印刷精美的書刊畫報，氣氛很是浪漫。在等待客戶的時候，阿城偶爾翻了翻報紙，其實，他有許多年沒有讀那些晚報了。阿城翻得這樣漫不經心，可是他的目光還是停住了，那報紙上有一張素描畫，畫上是一條小巷，小巷邊有賣蘭花的人，小巷裡有熟悉的石子路，小巷裡有一棵又一棵的小樹，畫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阿城看呆了，這不是自己經常經過的那條小巷嗎。再看下文配的字：那個春天，我每天穿梭在小巷裡，這裡的風景在別人看來也許並不美麗，可是在我眼裡它是美的。那個蘭花飄香的春天，我遇到過一個深沉的男子，他每天穿梭在小巷裡，他是去尋找另一個人的。他的尋找中不曾有我。每次我們在小巷的盡頭分手，而幸福，就是小巷裡行走的那段過程。

　　原來，這些唯美的圖畫和文字是若塵的。原來，若塵是一個畫家。阿城想盡一切辦法，他打聽到了若塵的下落。

　　只是阿城還是和往常一樣，在若塵經過的路途，突然走出來，對着若塵的背影喊着，若塵。若塵回過頭，看到阿城滿臉的驚喜。好巧啊，在這裡遇上你。是的，是的，我每天都要經過這裡的。阿城伸出了手，若塵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了右手。只是若塵的右手戴着一雙手套，這是春天了，若塵的右手上卻戴着手套，而且，阿城和她握手，若塵竟然沒有摘掉手套，難道自己的手有這麼臟嗎，阿城的心裡有些難過。

　　若塵，春天來了，把手套摘掉吧。我喜歡你那雙潔白如玉的雙手，在我看到你的第一天起。阿城說。若塵摘下了手套，阿城驚恐地發現，那雙修長的手指上面爬滿了蜈蚣一樣的皺紋。

　　若塵，若塵，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阿城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雙纖塵不染的雙手竟變得這樣醜陋，是什麼，改變了一切。事情的真相總是出人意料，思念是一場病，若塵說。面對阿城的女朋友，若塵只有將思念深深埋進心裡，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若塵來到了醫院看醫生，若塵幾乎要依靠藥物才能維持睡眠了，然而若塵不會想到在醫院竟會再次遇上阿城，這座城市太小，小得都容不下自己。阿城開的那些葯沒有治好若塵的病，若塵依舊失眠，在一次工作中，若塵的頭昏昏沉沉，結果，機器無情地攪傷了若塵的右手，若塵，她現在再也回不到那些圖畫中了，她是再也回不到思念中了，她願意做一個完美的記憶，在小巷裡保留，僅此而已。她一個人隱忍着，找了另一份工作，在一個角落裡療傷。

　　當相思和春天一樣老去時，有誰知道，一個不動聲色的愛情讓阿城號啕大哭。原來，若塵是那樣地深深愛過。

　　自己一無所有和什麼都有的時候，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們依然還會再次分手和錯過。這就是生活，阿城對自己說。

　　這個春天裡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