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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靜靜地綻放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得得9

  她很想對老師說,不想管鑰匙了。因為每天放晚學的時候,她總是最晚一個回家,教室隔壁的一個五歲大的女孩,就會這時候跑過來欺負她。她雖已上一年級了,可長得既瘦又小,哪抵得過那個既高又胖的壞丫頭。

  “壞丫頭”這個名字,是她起的,在她心裡壞丫頭就像個魔鬼,總是趁她不注意時,跑來羞辱她,讓她又怕又恨。

  今天,她剛把教室門鎖上,壞丫頭又跑來拽住她的辮子,嚷道:“快把門打開!讓我進去玩。”她把掛在脖子上的鑰匙緊緊護在胸前。壞丫頭更壞了,把她的辮子拽得更緊,疼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正僵持着,他來了,大叫一聲:“鬆手!”壞丫頭嚇得連忙鬆了手,他對着壞丫頭眼光很兇地說:“再敢欺負人,小心你的腿!”壞丫頭嚇得“哇”地一聲哭着跑回家了。她含着淚感激地望着他。

  原來他的書掉在了教室里了,是回來拿書的。

  她和他一起回家。她有一種特別的快樂,往日迎着夕陽回家,總是影子和她作伴,今天可不一樣了,連山路邊上的野菊花也扭動着腰枝向她舞蹈。快到她家時,他對她說:“以後如果她再敢欺負你,就對我講。”她望着神氣地他,笑着點了點頭。

  從那以後,壞丫頭真的沒再來找她的麻煩了。

  她叫花,大家卻都叫她啞女,其實她並不啞,也會說話,因為爹和娘不會說話,她也就習慣了少說話,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看。

  大家都叫他強,這是他的小名。娘一生他,沒多久,爹上山打石頭,讓炮炸死了。家裡就他一個男子漢,奶奶和娘指望着他長得像山一樣強壯。

  他確實長得瘋快,小學還沒讀完,就已高過她一個頭。在山裡砍柴如果遇見他,他總是笑她,哪是她砍柴,是柴砍她。他總是不讓她砍,把他砍的分一些給她,想她也背不動,又幫她背到山下。

  在他的眼裡,她就像山裡的一棵小草,弱不禁風,需要人保護;在她的眼裡他就是一棵大樹,長着茂盛葉子,是可以讓她躲雨遮陽的。

  他兩天沒來上學,聽說他的奶奶去世了。他很愛他的奶奶,她想他一定很傷心了,她也替他傷心,放了學,她偷偷地去他家看他,她不敢走進他家,只是躲在離他家不遠的一棵大樹下偷偷地看。他和娘披麻帶孝地坐在家門口,家裡有好多人,有的在陪坐,有的走來走去地忙着。他沒有哭,倒是他娘低着頭摸眼淚,他看着娘,想是對娘說著什麼。當他抬起頭眼光正好對着大樹,她嚇得趕緊躲到了樹后。

  他變得話少了,如同她一樣,只是靜靜地上學,靜靜地砍柴,那歡快地笑聲很少能聽到了。這讓她心裡很難受,不愛說話的她倒主動和他說話了,為了讓他開心,也學會了講笑話給他聽,有時他聽得也和她大笑起來。有次笑完后,他盯着她看,說:你真美!她紅着臉跑回了家。

  山裡的夏天總是過得很快,山風一吹,就到了下一個季節。他和她要到離家十多里路的鄉里去上初中了。爹娘不想讓她讀了,比劃着說女娃認些字就行了。她哭了三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還是娘心軟,勸爹讓她讀,爹嘆了一口氣,算是點頭答應了。他找到她說,他不想讀了,娘一人在家他不放心。這讓她很失望,他是念書的料呀。可他娘罵了他沒出息,說就是討飯也要讓他念書,以後再提不想念書就打斷他的腿。多好的娘呀!她心裡真替他高興。

  他和她,還有柱子和娟分在了一個班,四人總是早上五點多就起床,帶上中午吃的饃饃,摸黑去上學。走到有墳墓的地方,柱子總是嚇她和娟,說鬼來了,這樣娟和她嚇得一聲怪叫,猛跑起來,柱子就在後面哈哈大笑。他總攔着柱子說:女生膽小,別嚇破了膽子讓你賠人呢。柱子總是傻笑兩聲,可第二天又忘了,兩女生只好吸取了教訓,每要走過那片墳地時,就一人一邊把他的兩個袖子拽得緊緊地,這樣,柱子也不好再嚇她們了。

  他成績好,班上又有威望,很快被老師看重,提升為班長。她也很爭氣,老師找她談話讓她擔任班上的學習委員,她就是搖頭,這讓他很生氣,對着她嚷:還想當老師呢,就這個膽量以後能上講台呀?他的話刺中了她的心思,她咬咬牙答應了。其他組長都很配合她的工作,就是娟總是和她對着干,本子總是收不起,她沒少挨老師的批評,為了不讓他失望,她總是在娟偷玩時幫她把本子收上來交給老師。他更生氣了,這當的是什麼官呀,做為班長他覺得自己有權力向老師反映這事,她拉着他不讓他去,他一跺腳:不管了。

  時間就像那逶迤的山路,一點點向前沿伸。他和她都要面臨上高中的問題了,倆人都感到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是讀,還是不讀?看到娘越來越佝僂的身軀,他沒有讀下去的勇氣,暑假裡拚命的幫娘幹活,除了幹活什麼也不想,讓自己累得倒頭就睡。她每次送飯到她家的地里,總能看見他在地里不抬頭的身影,有次她故意咳嗽一聲,他抬起頭的目光也是茫然的,似乎有不認識她的感覺。她心裡真想大哭一場,可臉上也裝成不認識他的樣子,默默地走過他家的田地。

  結果總是出人意料,兩家大人都沒有說不讓他們上高中。她心裡別提多高興,拉着他往無人的山野跑,他從來沒看見她這樣高興過。他坐在草地上,看着她蹦跳着摘着山間的野花,就像一隻可愛的小鹿那樣讓人着迷,他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憐愛。他不願意讓自己心中的秘密讓她知道,他要她永遠像今天這樣。

  她從沒上過縣城,但她想有他和她一起去,也沒什麼害怕的,走的頭一天,娘幫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打着手勢嘆息,意思是說她哥一個男娃,讀不進書,而她這個女娃這麼喜歡念書,搞反了。她望着娘笑了。

  一大早她就起床了,想他會來叫她,可等了一早上也不見他身影,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氣喘吁吁地往他家跑,門關着,難道他已走了?她不相信,他決對不會拋下她一個人走的,她喊着他的名字,拍着他家的門。門終於開了,是他娘開的,她驚了一下,感覺他娘怎麼會這麼老了,不到五十歲就像已到暮年。她叫了一聲:“嬸,他在家嗎?”他娘像是不願提他的樣子,勉強說了一聲:“在。”轉身進了屋,她跟着他娘走了進去,一走進他家的堂屋,她再也邁不動腳,眼前的景象讓她呆在那兒,她看見他跪在堂屋的中央,背對着她,如同一個柱子一動不動。她不知道他為何跪着?是犯了什麼錯誤,惹娘生氣了?他娘喊她:“花,過來!”她膽怯地走到他娘跟前,“你勸勸他,他不願去上學。”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很近地看着他的臉,只覺得那臉,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滿臉的悲苦,而眼光卻射出的是堅毅,是倔強。她就呆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娘吼她:“你真的啞了,說不出一句話呀。”她滿眼噙淚轉過身來望着他娘,只能發出:“我,我……”他娘一下衝過來,把她扒到旁邊,咚的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這一舉動讓他和她都感到意外和震驚,她有一種呼吸都停止的感覺,只聽見他娘輕輕說:“你不去上學,那娘就給你跪下了!”他呆望着他的娘,只覺心中堅如磐石的塊壘一下子衝垮了,他一下子抱着他娘大哭起來,嘴裡喊着:“娘!你不能這樣呀,我聽你的。我讀!我讀!”他和他的娘就這樣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着,而她再也看不下去,兩手矇著臉哭着跑出了他家……

  他和她,還有送她的哥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感覺今天這山路那麼長,總是難已走到盡頭,他們就這樣一路無語地走着,終於到了通向縣城的公路,在一個站點等待着開往縣城的公共汽車。很快等來了一輛公共汽車,他和她急忙上了車,她哥在窗口對他撩下一句話:“你好好念書,家裡的活不用你操心,你娘我會照顧好的。”他看着她的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是她替他謝了哥。

  高中的學習生活是緊張,忙碌地。他拚命地念書,成績在班上遙遙領先,打起籃球來也是拚命,一個漂亮的扣籃,常惹得女生一陣尖叫。他很少和她說話,似有忘了她的感覺,這讓她有一種失落感。

  每學期學校對成績優秀的學生都有獎勵,設有一定份量的獎學金,他總能領上一份。可他對學校設的救濟貧困生的救濟金卻不感興趣,她不明白,只要他寫一個申請,是一定能得到的。

  臨近高考時,每個人都進入了備戰狀態。這一天他和她正在上課,看見她哥在教室門口走來走去,顯得很急切的樣子,她連忙向老師打了一聲招呼出去了。他沒心思聽課了,眼光跟着她跑到了她哥面前,只看見他們走到學校操場前,她哥表情很嚴肅地對她說著什麼,她走來走去,好像在決定着什麼。過來一會兒,她對她哥說了一句什麼,她哥就走了。當她走進教室時,看見他滿眼都是探詢,她對他笑了笑,靜靜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課後,他竟直走到她面前,問:“你哥來幹什麼?”她笑了笑,眼光很平和地望着他說:“來看看我呀。”他不相信,她又解釋說:“他到城裡有些事,順便來看看我。”儘管他滿臉懷疑,可也只能相信她的解釋。

  他發現她這兩天早上總遲到,滿臉的憔悴樣,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放學鈴聲剛響,她就顯得坐不住了,拿起書就往外跑。有一次他還看見她心事重重地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不知她到校長那去幹什麼?這讓他不安起來。他要弄個明白,於是有天他逮住了她,很關心地問她:“你這兩天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她顯得很疲憊,笑了笑,說:“沒什麼。”

  這天她主動找到他,對他說:“我有話對你說,晚上到學校後面的林子里去。”他不知道她要對他說什麼?心裡有一種慌慌的感覺。

  林子里很靜,月光顯得很斑駁,使林子里有一種呼明呼暗的感覺。倆人半天都沒說話,還是她先打破了這沉靜,她用一種很輕鬆地語調對他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理想馬上要實現了。”他一時沒明白過來,不解地問:“什麼理想?”她說:“就是當老師呀。我哥上次來就是給我說這事。我們村的一個老師要走,要請一個老師替她,於是我哥幫我爭到了這個機會。”他不知道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半天才問了一句:“你不想上大學了?”她笑了笑,在月光下他感覺她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她說她已和學校打了招呼,學校已把高中畢業證給她了,明天就要走了。他獃獃地看着她,有一種心被掏空的感覺,想他和她的求學之路是多麼不易,就這樣放棄了?他衝動地抓起她的雙肩,很傷感地求她:“能不能不走,和我一起讀下去?”她看着他的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用拳頭使勁捶向身旁的一棵小樹,可憐的小樹,經不起他地捶打,一下子夭折了。她望着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如他所願,他考取了本省的一所重點大學,也是師範專業。他要把這個喜訊告訴娘和她。他一個暑假都沒回家,在城裡打工就是等待着這個好消息呀。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回家,她卻到城裡來找他。他看見她靜靜地站在那,猶如一朵山花,讓他有一種久違的清新感。

  她最愛吃餛飩,看着她開心地吃着,他也笑了。要回家了,他也好開心。可她卻不讓他回家,說是他娘說的,讓他直接去上大學。他不明白娘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娘不想他呀,可他多想娘呀!感覺眼被霧水罩着。她盯着他看,眼淚也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大學的四年,娘寄來的錢很不穩定,有時二百元,有時只寄一百元,每次娘寫來信,總是說對不起他。他知道娘的難處,他總是把錢細算着用,可到月底,總是有幾天只能每天吃兩餐。為了減輕娘的負擔,他忍着對娘的思念,四年裡沒有回一次家,利用寒暑假,做家教,打短工,只要是能做的事他都做了。四年的大學生活,給他了艱辛,也給他了收穫。他要帶着這沉甸甸地收穫回家看娘去。

  天快黑時,哥慌慌張張地跑來對她說:“他回來了。”她呆了呆,不知怎麼辦。她哥吼她:“還愣着那幹嘛?快回家呀,他在找他娘呢。”她只好匆匆地洗了洗手,換了件衣服,跟着哥深一腳,淺一腳地猛跑起來,到了家門口,背上的汗已吻濕了她的衣服,她停了下來,喘了一口氣,讓自己心平和了一下,才走了進去。

  他覺得她的變化真大,人變得豐滿了許多,可怎麼曬得那麼黑了,做了鄉村教師就是這樣的了?他來不及細想,他要知道他的娘在哪?他很急切問她:“我娘上哪去了?”她看了看他,說:“我帶你去見你娘。”

  滿天的繁星,藉著月光的反射,想給大地一些光亮,可總顯得心有佘而力不足。在他眼裡一切都是看不見的,只有母親的墳上的一草一木讓他感覺是那麼清晰,清晰得就像長在了他的頭上。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抓着她的雙肩猛聳着:“告訴我,這是咋回事,我娘咋會死了!”她用平靜地語氣對他說:“你還記得那次我哥到學校找我嗎?你娘突然在田裡暈倒了,被我哥送到縣城醫院,醫生檢查是胃癌,說活不了幾日了。你娘叫我哥不告訴你。他是來找我商量的。”他一下子跌倒在娘的墳前,趴在娘的“身上”嚎啕大哭着,他哭娘怎麼這麼狠心地走了,竟不讓他看一眼,他哭自已為什麼要離開娘去讀什麼書,他要哭的太多太多……

  在她哥的敘述中,他才知道,她根本沒教書,而是嫁了人,條件是對方只要家庭寬裕,能供他上四年的大學就可以。鄰村的一個開車的小伙讀書少,羨慕讀書的,也看中了她的美貌,就滿口答應了她的條件。可結婚後,男方並不是十分樂意給他寄錢了,都是她在地里幹活,牙縫裡擠的一點錢……他獃獃地聽着,只覺得她哥講的好像一點和他不相干,是在講一個和他完全不相干的女人。

  他又到墳上看了一次娘。在娘的墳前站了很久才離去。

  村裡來了一位剛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一支教就是三年。在這三年裡,他通過手中的照相機,通過網絡,讓全國各地的人認識了這偏遠的山村,在貧窮中求學的孩子。慰問捐款捐物,源源不斷從全國各地發來。在他的努力下,破舊的校舍換成了一棟三層的教學樓。

  在新教學樓前,全校三百多名師生,進行了新學期的開學典禮。在雄壯的國歌聲中,國旗冉冉升起。望着這一切,這位支教的大學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充滿了眼眶,只感覺那高高飄揚的國旗,已讓他渴望了多少年,多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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