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圈子裡

　　明明才剛開始，卻已經看到了結局。

　　奈奈在自己的博客上寫了這麼一句話。接着便對着電腦發獃。腦海里湧現了她與李璠的相識與相愛。是的，他們的故事才剛開始沒多久，只是她似乎已經看到了結局，此刻的她感覺自己是那麼地疲憊了。她想放手卻一直都捨不得，因為她是愛他的，可是，她對他的愛遠遠超出了他對她的愛。或者說是因為這是她的初戀，她不想讓它這麼快就凋謝了，她在努力搶救它。只是李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老實人，不好聽的說法就是獃獃的。他愛奈奈，可只是單純的愛，他不懂奈奈的心思，他覺得兩個人一起就是那麼簡單，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有什麼都說出來，沒有必要讓對方去猜，因為要他猜他也實在猜不出來。他是個數學天才，但是他是怎麼也算不準奈奈的心思。而奈奈則認為，如果什麼都說出來，雙方不自覺去領會，那還有什麼意思呢？還有默契可言嗎？在這一點上，奈奈永遠都無法釋懷。是的，他們是相愛的，但是相愛的人不一定都能在一起。奈奈終於明白了這一點的可能性，這是她從前的小說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故事。她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這是她的初戀，她還不會戀愛；還是因為她對愛情抱有太大的期望了，或者說她的要求太高了，李璠是怎麼也沒有辦法達到。奈奈試過去降低自己的要求，可是兩個人的性格和思維根本不同，怎麼遷就也是徒勞的。在奈奈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在李璠看來卻是那麼不可思議，他們能靠什麼去融合？奈奈願意踏出一步去了解李璠的世界，可是李璠卻只一個勁地說我是愛你的就可以了不必做太多其他的了，我在為我們的未來努力。在李璠看來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問題的。也許像奈奈想的那樣，李璠是對的，只要他愛自己就可以了，何必去計較其他的呢？只是奈奈是一個作家，有着眾多作家一樣的敏感。她知道自己在用小說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解讀這個世界，所以她註定是失敗的。小說始終是小說！奈奈開始認為小說是真實的，但現在她贊同了小說只是作家編來欺騙人的。讓那麼找不到希望的人在小說里得到慰藉，起碼她的新小說是那樣了。

　　她的新小說剛剛發布，想必李璠一定看過了，可是，她完全可以想象李璠看了以後除了幾句讚美的話之後不會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或者舉動，他更不會想到這新小說的故事是以他和奈奈的愛情故事為模本的。奈奈的新小說名為《兩個圈子裡的愛情》，寫的是一個叫木榆的女作家和一個叫隆的男人的愛情故事。在小說里木榆把自己和隆的愛情故事寫到自己的小說里，像奈奈寫木榆的故事一樣。隆也是個像李璠一樣的人。木榆和隆的相識相愛的過程也幾乎奈奈跟李璠的相識相愛一樣。只是奈奈添加了一些小說元素在裡面。還把她自己想要的慰藉放在了木榆的身上，把對李璠的期望放在了隆身上。小說里木榆因為忍受不了和隆之間（像奈奈和李璠之間）的障礙就把心中想的一切和期待的一切放到了自己的小說故事中。木榆在書中說，愛到底是什麼 相愛是註定要傷害的吧？不管是誰都會受傷的吧？也許你不怕受傷，只怕你愛的人受傷，可是我們要知道不管哪一方受傷了，另一方肯定也會受傷，相愛是雙方的，受傷也是雙方的。就像你被刺傷了，血流滿地，你的血一定會染到那個緊緊抱着你的愛人，染濕他的衣襟，再染濕他的皮膚，然後就會滲到他的心裡成了另一把刀把他也刺傷。原本木榆寫她的故事只是為了發泄，但是沒有想到當隆看了以後幾乎明白了木榆的心思，知道她需要什麼，並且努力去滿足她。最後木榆跟隆自然是有個好的未來。而奈奈寫她的故事卻不是為了發泄，她是故意要讓李璠看到，她在期待李璠能像隆讀懂木榆的心思一樣讀懂自己的心思，儘管她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午後的陽光特別耀眼，為了寫她的小說奈奈好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過窗戶，沒有見過陽光了。奈奈貪婪地站在陽台上任陽光把自己炙烤，她是企圖陽光把自己的小說思維曬死吧，是企圖惡毒的陽光把自己的小說細胞殺死吧？不過那顯然是徒勞的。奈奈始終是奈奈，骨子裡頭的東西沒有那麼容易要滅就可以滅掉。只怕等陽光把她曬得一身焦黑那骨子裡頭的東西還是跑不出來的。我說奈奈你也不要那麼貪婪了，見了陽光就碰一下便可以了，沒有必要整個人撲上去，愛情也一樣。看你一臉熱得快受傷的樣子，還是不要死撐了。奈奈還是奈奈，她不會聽我的，她是她自己的主人，我沒有權利去控制她。我理解她，她也算是在發泄吧。怎麼說李璠也應該把小說看完了卻怎麼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呢？不會真的就像奈奈想的那樣沒有希望了吧？終於到了黃昏時分，門外終於響起了李璠的聲音。奈奈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歡喜，只是像往常一樣去開門。李璠倒是笑嘻嘻地走了進門，給奈奈一個擁抱。不要以為他也像小說主人翁隆讀懂了木榆一樣讀懂了奈奈。他可不是！他就像奈奈起初想的一樣，一個勁地誇奈奈的小說寫得如何的好。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說了一句，你的新小說還真的有點像我們的故事。此刻奈奈多希望他能像隆一樣說，寶貝，你的意思我看明白了。不過奈奈還是冷靜地聽下去，她沒有說那本來就是我們的故事，也沒問你讀懂我要表達的嗎？她不敢妄想啊。奈奈是對的，李璠接着就說，不過小說還是小說，呵呵……哪有像隆一樣浪漫的人啊？現實還是要現實一點。但是確實寫得不錯，很吸引人。說完就在奈奈額頭上輕輕一吻以示他對奈奈的讚賞和愛。奈奈自然是無動於衷的，此刻絕望已經佔據了她的整個世界。確實如此，小說畢竟是小說，現實還是現實。小說是用來給對現實快要絕望的人希望和慰藉的，而現實是把對小說里抱有希望的人的希望狠狠地抽掉，只剩下無聲的絕望。李璠還是李璠，他不會知道此刻的奈奈是怎麼樣的絕望，他不會知道。他還在一邊興緻勃勃地說著今天晚上怎麼慶祝的事。這一切，奈奈自然是聽不進去的，她心痛地站在那裡看着李璠，眼睛一眨也沒眨，手也從李璠的腰上順勢而下，愣在半空。她本來想掙脫李璠的擁抱，可是她沒有。她絕望得沒有了力氣也沒有了勇氣。她頓時低下了頭，彷彿看到了自己的胸口處出現了斑斑的血跡，血跡在慢慢地從心裡往外滲，濕透了她的上衣，卻怎麼也染不到李璠的衣襟。木榆明明說“相愛是雙方的，受傷也是雙方的。就像你被刺傷了，血流滿地，你的血一定會染到那個緊緊抱着你的愛人，染濕他的衣襟，再染濕他的皮膚，然後就會滲到他的心裡成了另一把刀把他也刺傷。”可是，為什麼，奈奈看到的血染不到李璠的衣襟，更不用說滲到他的心裡刺傷他了。難道他們沒有像木榆和隆那樣相愛嗎？奈奈明明自信地認為他們的愛比木榆和隆的愛更深的。也許是另一種相愛吧，奈奈只能這樣想。“小奈奈，怎麼了？對我的提議有沒有什麼意見 ”李璠那麼深情地看着奈奈，眼裡儘是憐愛。李璠看奈奈臉色發青，嘴唇蒼白，便有點擔心起來。他摸摸奈奈額頭緊張地問奈奈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奈奈搖搖頭，這才從她的小說里走了出來，她的胸口其實並沒有血，自然也不會滲到李璠的衣襟，因為這是現實，不是小說，奈奈再一次提醒自己。李璠見奈奈似乎不舒服的樣子便扶她到床上休息，還準備給奈奈煮些吃的。看着這麼一個大男人為自己煮東西，奈奈也不是鐵心的，怎能不感動呢 她又一次警告自己不要再用她的小說思維去審視她的李璠了。李璠是李璠，奈奈是奈奈，他們都在現實里，誰都不是小說的人物。奈奈這樣開解自己以後心便安了些。李璠的晚餐做好了，說不上很美味，卻也挺合奈奈的胃口的。只是奈奈覺得這個孩子似的大男人還不會照顧自己，怎麼能依託終身呢？他嘴裡總是說自己怎麼忙，怎麼愛她，想她。只是他除了按他們的約定時間給她打電話和在約定時間來看看奈奈之外，就沒有其他別的了。倒是奈奈忍不住思念就時常在除了約定時間以外的時間給李璠發信息或者打電話。奈奈總覺得愛一個人的時候思念是控制不住的，也是不能約定的。思念一個人自然就會想和他說說話。李璠只是開始的時候會突然飛來一條信息說老婆我好想你之外，就再也沒有了。是李璠這人太規矩了吧？他只會遵守約定！還是他壓根底對奈奈沒有了以前的激情？奈奈已經感覺不到李璠對他的熱情了，除了這一頓晚餐以外。這是不是最後的晚餐啦？奈奈想，也許是了。自從李璠的行為跟小說里隆的行為相差太遠以後奈奈就決定要離開這段愛情了。在寫這新小說的時候奈奈就已經對自己這麼約定了，她到現在也沒有要反悔的意思，這個晚餐收買不了她的。吃完飯，奈奈把餐具收拾好。李璠上前擁抱着奈奈想來一個吻，可是奈奈一點也不領情，讓李璠心裡不是滋味。等奈奈把餐具洗好，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的時候她看見李璠在看電視。她真的很想發脾氣，難道他就覺察不到自己心情不愉快嗎？他是真的那麼鈍嗎？想着，奈奈心裡就委屈了。她爬到自己的床上，閉着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她知道她真的要放棄了，不想在這樣無力地掙扎。離開唯一放不下心的是李璠是個大孩子，不會照顧自己，奈奈還是愛他的，只是沒有辦法和他一起相處。相愛而不能一起，也許會成為奈奈小說創作的新方向。李璠看奈奈躺在床上，那側身起伏的曲線，讓李璠身體起了反應。他爬到奈奈身後，抱着她。奈奈下意識地把淚給擦了，但眼睛還是閉着的。李璠開始用自己那笨拙的手撫摸奈奈的身體，只是此時的奈奈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像死屍一樣一動不動。李璠實在忍不住了便把奈奈的上衣脫掉。這個時候還是有一股暖流流暢了奈奈的全身。她甚至想把自己交給李璠，像她曾經對自己說的那樣，遇到了那個自己最愛的人卻不能和他一起的時候就把自己交給他。所以奈奈並沒有反抗，只是她也沒有迎合。當李璠順勢要拖她的褲子的時候她突然不想了。她抓着李璠的手說，我累了，想睡覺了。還在熱火中燒的李璠自然心裡有點不爽，但是他還是尊重奈奈。他不會知道奈奈心裡是怎麼想的，他最多認為奈奈真的是累了或者是不想在婚前有性行為。他一直只知道奈奈是個保守的人，卻不知道她的情緒化裡頭有的是一種執著，對愛情的完美的執著。李璠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衣服，也幫奈奈整理了好衣服，並幫她蓋后被子，還溫情地說好好睡一覺，好好歇歇，那才有精力去寫新的故事，然後便是含情的微笑。奈奈沒有笑，只是用含淚的眼睛望着他，嘴裡冷冷地說，沒有故事了。李璠拍拍她的手，還是那麼溫柔地說，那不要緊，等有了靈感再寫。奈奈再一次絕望和心痛。李璠不會知道奈奈說的沒有故事是指他們，他們的故事在下一秒就會結束了，還有什麼故事呢？奈奈沒有說話，只是望着他。李璠扯了下被子，然後在奈奈額上親了一下便做出要走的姿勢。當他轉身的時候，奈奈迅速地把眼裡快要流出來的淚水擦掉。等李璠走了一步轉過身來說好好休息的時候，奈奈已經閉上了眼睛。隨後便聽到李璠冷冷地走了，門也被冷冷地關了。奈奈抱着被子一夜痛哭，她已經決定明天以後就離開了。

　　一夜輾轉難眠，白天帶來了奈奈的另一個黑夜。昨晚夜裡奈奈還給了自己最後一個機會，如果醒來在離開之前收到李璠關愛的信息她便繼續勇敢地和李璠一起走下去。只是又等到了一個黃昏，奈奈又把自己狠狠地曬了一個小時決定要走了的時候才收到李璠簡單的一句話：老婆，今天感覺好點了吧？我下班咯。然後便什麼也沒有了。奈奈冷冷地瞥了手機一秒便把信息刪除了。提着準備好的行李，奈奈冷冷地走了，冷冷地把門關上，冷冷的下了樓梯，冷冷地走向了車站，頭也不會地走了，在這個夕陽無限好的黃昏里留下了最後一滴眼淚。她始終沒有她的小說人物那麼幸福最終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她最終要浪跡天涯去尋她的夢，那個遺落在香格里拉的夢。也許李璠找她找得瘋狂，也許李璠是在很久以後才發現奈奈失蹤了，畢竟他那麼大意。也許李璠在聯繫了幾次奈奈找不着了以後便沒有再找她了。他也有自己的夢，那個遺落在鳳凰的夢。只是，奈奈再也沒有出小說了，再也不寫了，她不想再去騙人了，現實就是現實，她不能再用小說的思維去解讀她的世界，她不能再用小說的思維解讀愛情。

　　小說就是一個圈，把一個作家給圈住了。如果看什麼都是站在圈裡看，看到什麼都期望和圈裡的一樣，那就註定要碰壁碰得遍體鱗傷了。畢竟，現實就是現實，要能在小說的圈子和現實生活的圈子裡自由進出才能有真正的最大的自由，不然只被小說的圈子圈死了或者在現實生活的圈子裡困死了。至於奈奈後來有沒有在香格里拉找到自己的夢呢？誰都不知道。有人說她一直在香格里拉，開了個小酒吧，偶爾寫些小故事，都無關愛情的小故事，只是換了個筆名。也有人說她去了鳳凰找李璠了，說她不再寫小說以後兩年就跳出了小說的圈子回到了現實生活的圈子，她還是覺得李璠是自己的最愛，所以她去了鳳凰找李璠了。不過沒有人透露她在鳳凰究竟有沒有找到李璠。還有人說奈奈後來自殺了，因為跳不出自己的小說圈子，一整天都拿着自己的小說思維和天真的心去看這個世界，站在小說圈子裡碰現實的圈子，碰得頭破血流。最後她忍受不了就在海邊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的就死了。有的人說她不是在海邊自殺的，而是因為一次意外死在了雪山裡的，死後身邊還放着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還說後來李璠知道了，也讀懂了奈奈的心，只是當他再見到奈奈的時候只有她留下的那個寫滿滄桑的日誌本。不過後來有人說，他碰到了李璠，李璠對他說奈奈寫的一切他都明白，只是他不知道要怎麼才可以讓奈奈明白他對她的愛。那個人告訴我說李璠一直在事業上努力，想給奈奈一個美好的將來，並不是沒心沒肺不去理解奈奈，只是李璠沒有想到不說卻讓奈奈誤會了，最終還離開了。我問那個人李璠到底有沒有去奈奈呢？他到底是愛奈奈的吧？那個人說李璠去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找着。我聽到的就這麼幾個版本，我也不知道到底那個才是真實的結局。

　　也許沒有結局，這只是一篇小說，沒有的結局就是給那些快要絕望的人一點希望。讓他們去想象一個好的結局。沒有結局是給那些懷有希望的人好好想想，現實里跟小說不一樣，結局不一定都是好的，不能太天真。我不知道我寫奈奈是不是像奈奈寫木榆一樣。我寫了這樣一個故事，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我怎麼給奈奈安排一個結局呢？